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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就自個的命難算啊,但算別人的,不是我王算子吹牛,十個里九個准。”

  “那給我算算,快!”毛軍岩急著伸手。

  王算子湊近去看看,“你就一平常命,出去後不惹事的話可以平安地終了餘生。”

  “切,準不準啊。”毛軍岩撇撇嘴。

  大家都雀躍起來,排著隊讓王算子算。有人嘆氣,有人歡呼。

  王算子頭上一滴滴汗下來,連幹警,食堂大嬸都來湊熱鬧要他算。

  “也給他算算!”毛軍岩拉著我扒開人群擠向王算子。

  我伸出手,王算子認真研究起來,口裡嘀咕著,“北為陰,南為陽,陰盛陽衰……”突的抬頭看我,眼神犀利,我被嚇了跳,心想不會連我的秘密也算得出來吧。

  王算子忽把頭靠近我,忽把頭遠離我,高深莫測地笑笑說,“也是個平常命,等出了獄,不惹事,不招鬼,淨身十天,喝下香灰雞屎一包,就可以趕走霉運了。”

  “雞屎?王算子你好噁心啊!”毛軍岩做了個嘔吐狀。

  “如果靈的話,試試也無妨。”薛玉麟笑著說。

  “誒,玉麟,這兒就你命好。”毛軍岩嘆氣。

  “沒呢,又不能全信他的話。”薛玉麟說,“終歸是要靠自己的。”

  一個晚上大家又熱熱鬧鬧地喝可樂汽水,吃著餅乾,嗑著瓜子。監獄裡不能喝酒,大家就拿可樂代替,一杯又一杯地碰著,喊著。

  被大家灌了太多可樂,尿憋得急,出去上廁所。

  全然釋放後,一陣輕鬆,正要轉身回去,一看,門口有個微微駝背人,是王算子。

  “你也喝多了吧。”我笑著和他打招呼。

  “小伙子,你的手相不太好啊。”他雙手擱在背後,悠悠嘆氣。

  我猛的心一冷,“怎麼了?”

  “陰陽交接不上,生命線到這就叉開了。”他指指自己的手掌。

  我不語,他剛才高深莫測的表情的確是像有難言之語。

  “命途坎坷啊。”他又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苦苦一笑,自己已經在監獄裡了,還會有比這更坎坷的事情嗎?該不該信他呢,薛玉麟說自己的命運還是要靠自己的。撣撣自己的囚服,靜靜地出了廁所。

  第45章

  年後下了一場雪,我們有了第一次外出勞動,即到後山掃雪,撬凍在地上的冰塊。

  一隊人馬被大卡車載到山上,這座幾乎廢棄的荒山上遍布雜糙。我們拿著鏟子,掃帚,穿著套鞋,捲起褲管,忙碌開來。

  天很冷,寒風刺骨,眼睛乾澀得睜不開,臉上的皮膚被颳得紅紅的,我戴上了母親織的毛線帽。即使如此,不少人還是喜歡外出勞動,至少暫時是離開了監獄,那感覺和學生時代春遊差不多。

  抬頭看陰沉的天空,灰濛濛的一片,雲很低,密密得像要壓下來。

  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區域,分工後,我拿著鏟子到後山一塊荒地去鏟冰塊。地上是又滑又硬的冰塊,先用鏟子搗碎,再一點點掃到畚箕里。

  又一陣寒風吹來,對面那棵老樹在肅殺的寒風中抖落最後幾片枯葉,青灰色的樹冠有壯美的姿態。周圍都是冬天澀澀的苦風。

  突然有股人味。

  警覺地回頭,是刀疤他們幾個人。

  “小崽子,過得不錯啊。”冬天的寒冷讓他臉上那條刀疤更加猩紅猙獰。周圍幾個人也陰著臉。

  “小崽子胖了不少啊,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吧。”

  我盯眼看他。

  “小崽子,好日子過得慡,也要跟兄弟們分享分享,明天去買點熟食孝敬孝敬老子們。”刀疤從口袋裡拿起一根煙,旁邊的小弟馬上給他點上,“還有好煙好酒,一樣得供老子吃!”

  我拿起鏟子繼續鏟雪。

  “聽到沒!”一小弟叫囂起來。

  “要吃自己去買,憑什麼我買給你們。”我平靜地開口。

  “什麼!小崽子日子過得太舒服,骨頭都硬了,是不是該松松筋骨了?!”刀疤危險地眯起眼,碩大的酒糟鼻一煽一煽透出怒氣。

  幾小弟立刻撲過來,欲鉗制住我,我奮力反抗,突的膝蓋一痛,倒在地上。他們把我的手腳都制住,狠狠地踢我肚子,痛得我一陣痙攣。

  刀疤緩緩走來,一腳踩在我胸口,鞋尖重重頂著心臟搏動的地方,我感到一陣血流湧上喉頭。

  突然刀疤似發現了什麼,厚嘴唇蠕動著笑開來,“把他帽子摘下來!”

  一小弟過來扒下我帽子,在手裡打轉,再拋給另一個小弟,他們骯髒的手將我帽子扯來扯去。刀疤大笑,看變戲法一般看他們玩弄我的帽子。

  那是母親連夜為我打的毛線帽,上面還有我的名字,怕是被別人拿去。

  我一陣憤怒,趁他們的手鬆開我時,狠狠地拿起旁邊的鏟子砸在刀疤腰上。

  刀疤大吼一聲,用手捂著腰,狠狠地扭過頭瞪我,眼睛裡冒出濃濃殺意。

  他猛地一手勒住我脖子,大叫旁邊的小弟,“過來,給我一起把他從山上扔下去!”

  我快要窒息,費力地吐出字,“你…你還要幫手,真是沒用。”

  刀疤惱羞成怒,馬上轉頭向小弟,“不許過來,今天老子一人廢了他!”

  我快被刀疤掐死了,求生的本能讓我驟然間有了大力氣,一隻腳狠狠地踢向他的下身。刀疤一聲慘叫,用手去捂褲襠,我趁機抓起地上的鏟子打他的腹部,他倒在地上。我不鬆一口氣,猛地撲在他身上,用拳頭砸他的臉,一下又一下,直到那條猙獰的刀疤血肉模糊。

  我瘋了一樣地打他,旁邊的小弟見狀立刻飛奔過來一腳踢開我,我滾到邊上,牙齒磕到冰塊,血一滴滴流在寒白色的冰上。

  瞬間又被制住了,任他們拳打腳踢。刀疤起身坐在地上,嘴裡怒吼,“給老子往死里打!”

  一小弟拾起地上的鏟子,正對著我的頭部。

  我瀕臨死亡了,沒有恐懼,只有空白一片。死就死吧,這樣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正欲閉眼,腦子裡有個低沉粗嘎的聲音在叫我,“小冬,小冬。”那張臉上硬挺的五官線條,黝黑的眸子,薄薄的嘴唇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分明。他的聲音急切地在我耳邊,他溫暖的大手把我一點點拉回去。

  我突然冷笑,“嘿嘿,殺了我你就要在這裡呆到死了,真划算啊。”

  那人手一抖,一個猶豫。

  “我的鬼魂會來找你的。”我狠狠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

  他馬上轉頭看刀疤的指示。

  “聽他什麼廢話,動手!”刀疤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段。

  那人又回頭盯住我,慌張地再次舉高鏟子。

  “你們做什麼!”突然間,一陣喝斥,是兩個幹警跑來,背後還有薛玉麟,毛軍岩他們。

  刀疤他們見狀如鳥獸散,兩幹警手持電擊棒追了過去。

  “追上他們,追上那些禽獸!”毛軍岩用手指著他們,跳起來大喊。

  薛玉麟把我樓在他懷裡,雙手輕輕地擦我嘴巴上的血跡。

  “小冬,小冬,你沒事吧。”眼前是薛玉麟那張焦急蒼白的臉。

  我笑笑,不停地笑。周圍一片白色,雪又紛紛而落。雪在空曠無邊的山上,在凜冽的天宇下,瘋了般地旋舞,密密地騰飛再奮力下降,很快匯成一片雪海。這孤獨的雪是我的靈魂,是我的森白恐懼的回憶,亦是我晶瑩聖潔的信仰。

  這一刻感覺他離我那麼近,他的臉他的聲音像是昨天就觸摸過一樣,溫暖地貼近我胸部左邊搏動的地方。是錯覺嗎?我愛的他正心疼地凝視著我,然後流下眼淚。他就在我身邊,從夢裡來到我的身邊。

  我輕輕地笑起來,越笑越響,聲音劃破這片雪海。

  這是進監獄一年後的一場雪,以後每一年的雪我都會記得。

  第46章

  又將是聖誕節。

  耶穌,上帝賜予世人的獨生子,他代替了我們的軟弱,擔當了我們罪的刑罰。上帝終究是慈愛的,派來這樣一個救世祖,將世人的罪孽歸咎於耶穌,為我們的罪而釘在十字架上。

  貼著橡膠布的收音機緩緩傳來《平安夜》。

  “平安夜,聖善夜!神子愛,光皎潔,救贖宏恩的黎明來到,聖容發出來榮光普照,耶穌我主降生,耶穌我主降生!”

  明天是聖誕節,二十六歲的聖誕節是我出獄的日子。我已經在這裡呆了整整五年,經過努力減刑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怎麼樣了,我淡淡的喜悅中不免有絲恐懼,我還能適應外面的世界嗎?我會不會已經被這裡體制化了?監室里那個政治犯大叔一年前出去後惶惶不能終日,居然念叨著還是在號子裡自在些。的確,我們這些被耽誤了大半青春的人出去後也許只是會拖累那個文明發達的社會,更準確的說是被那個社會遺棄。

  看鏡子裡的自己。經過歲月的磨礪,這張普通的臉蒙了層灰似的,有明顯的蒼老,兩眼渾濁,眸子黯淡無華,眼角散開細細的皺紋。我苦笑一下,自己比同齡人滄桑憔悴太多。

  監獄裡最後的晚餐,幹警們特地為我送行,桌上擺上了雞腿,黃魚,排骨和魚頭湯。

  我靜靜地看著對面的薛玉麟,突然有些捨不得他,毛軍岩,張明都已經出獄了,我走後只剩他了。

  他輕輕地盛碗魚皮湯遞給我,“這裡面有幾隻水餃,是我今天溜到食堂做的,托大嬸放在湯里的。”

  我接過碗,看著裡面白白嫩嫩的水餃,心中一絲暖意,“謝謝你,玉麟,我真捨不得你。”

  “終於熬出頭了,明天就可以回家,睡家裡暖暖的被子。”他笑著看我。

  我鼻子一酸,“我會來看你的。”

  “別來,出了這裡就不要再來了,真的想我就給我寫信好了。”

  “我會寫的,一定會的。”

  我心中一陣淒涼,這些年玉麟一直像個親人一樣陪著我,照顧我,如果沒有他,我也許不能撐到現在。這樣的朋友,我一輩子或許也就遇到這麼一個。想到我走後他就一個人了,繼續呆在這陰冷cháo濕的監獄,心揪得緊。

  “出去後,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要焦急,不要自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玉麟靜靜地說,歲月沒在他臉上烙下印痕,小臉依舊那麼稚嫩。

  “我會的,謝謝你照顧我這麼多年,我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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