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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吐了口煙圈,說:“犯不著尷尬,咱倆誰跟誰呢?”

  她這才顯得稍微放鬆一些,換了副語氣,說:“當然也不全是,不過你既然有這個路子,我就難免往那方向上想。”

  “他的事情有些棘手,現在特招只怕也要看分。”我的心思隨著煙霧飄得很遠很遠,“……我真好奇,咱倆究竟是啥時候結束的?”

  她挽了挽額前的一縷碎發:“你知不知道大二那年暑假我悄悄去見過你媽媽?”

  我心下一顫,灼熱的菸灰都掉到了虎口上。

  “我是去向阿姨求助的,希望她幫我勸勸你,勸勸你不要介意——其實在那個夏天,我就想提分手。”

  第 47 章

  我說為什麼大二那個夏天莫思薇對我莫名冷淡,原來是早有分手的念頭。虧難我後來倆月想盡辦法補償,甚至為後來與韓曉的突然婚姻而羞愧難當。

  那麼多悔恨、牽掛以及自責,都無非自作多情一場。

  莫思薇對於分手難以啟齒,居然還找到我媽。我從來不曾聽我媽說起此事,從來沒有。

  她沒有告訴我,是因為她沒答應莫思薇。韓曉絕不是我媽心裡理想的兒媳婦。

  一樣,我絕不是韓曉理想的丈夫。

  婚姻從來就沒有以理想的面目出現在我的人生。

  無所謂了,往事成空,一切都要隨流水逝而難返。

  韓曉把離婚協議遞放了我眼前。

  那天離丫丫高考剛好只剩一個月,我洗漱完後正準備拉上被子睡覺,發現我這邊的床頭柜上有一紙文件。

  離婚協議,排版規規矩矩工工整整,主要是分割財產的內容,言簡意賅,直奔主題。底下已經有了韓曉的簽名。

  我掠了一眼,重點還是在於房產,韓曉很有意思,除了我們住的這套她要了一半,我爸的教工宿舍房她要了一半,而郊區的那個宅子則要了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是什麼意思?”我問。

  “那房子你姐也有份吧?四分之一是你能得到的那一半里的一半。”

  我不悅地說:“我把這套全給你,這套比那兩套加起來還值錢。我爸和我媽留的你就別要了。”

  “我本來也沒想要,我這都是給丫丫留的。”

  我更是皺眉:“你給丫丫留,我不也是給她留的?”

  “是嗎?”她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我,“你以後要是又有了別的孩子怎麼辦?”

  我一怔。

  原來韓曉是擔心這點——擔心我再娶、再生。

  從她的角度看,這種推測雖然合情合理,但還是讓我深受冒犯。我沒好氣地回答她:“我不會再娶的,更不會跟別人要小孩。”但韓曉不同意:“如果保證有用的話,那世界上的人就根本不會離婚。”

  我啞口無言。過一會她又補充:“我爸媽那套我媽已經立了遺囑了,都給丫丫……這不是房子也不是錢的問題,我不想占你便宜,我只是要保證所有的東西到最後都是丫丫的。”

  是,到最後都是丫丫的。從這個方面說,我們比部分父母又要做得好一些。不論婚姻鬧得如何不可開交,我們總還有一個共同的關心對象。

  我又翻了翻那份協議,只看到了一個丫丫的生活費的分配,沒有涉及其他內容。

  “姑娘以後跟誰呢?你這裡沒有寫。”我說。

  “高考完,她就要去上大學,反正也不在我們身邊。等她大學第一個學期過完,她就差不多十八歲了。十八了,是個成年人,就沒有撫養權的問題存在。所以我沒寫。”

  韓曉答得很順,可見對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得很清。不知不覺,女兒都十八了,又不是不點兒大的年紀,還有什麼爭的?丫丫就業前的生活費我倆一人一半,我問題不大,怕是韓曉到時候會感到吃力。

  雖然吃力,她還是堅持這麼分。

  我感到莫名心酸,丫丫的事情說定,就意味婚姻的唯一的維繫就此斷裂,她從一個最最關鍵的寶貝,降級成婚姻中的一個普通因素,跟房子、汽車、存款等同。可是與此同時,我又感到釋然,所有棘手的問題都被料理,一個多月後當我親手了結這段婚姻一定會十分輕鬆。

  我點點頭,又不免問韓曉:“那你以後準備怎麼辦?”

  “沒想好,你呢?”

  我也沒想好。

  “雖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韓曉沉默片刻,笑笑:“但是,我至少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做什麼。”

  “哦,是什麼事?”

  “結婚。”

  我倆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從前談起離婚,我想到的是對這種事物單純的厭惡。但現在再說起離婚,我心裡盤桓著一種愛與恐懼交織的感覺。

  這就好比一個人經歷過愛寵的遺失或者死亡後,再難以拿起從前遛狗的繩或者逗貓的棒。

  畢竟已經十八年了,我們已經結婚了十八年,甚至離我岳父去世都已經六年。就在這萬物都要落定的時刻,我突然萌發一個古怪的疑惑:即便韓曉不是因為愛情與我走到一起,我也無法相信她看了我十八年,分別的前夜心裏面還能做到古井不波。

  哪怕是一草一木一塊頑石,看了十八年也應該心生不舍了。

  我自嘲:“說實話,事臨到頭了,居然還有些留戀。”

  韓曉有些誤會我了,她以為我反悔了,或者至少產生了動搖,於是她又擺出一副氣勢來,兩手環抱胸前:“這有什麼好留戀的,你在外邊年輕漂亮的不有的是?”

  我立即反詰:“我怎麼能不留戀呢?你要是不值得留戀,那你祝大哥怎麼那麼喜歡?”

  她的火氣立即上來:“你最好有證據——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

  “我怎麼了?”

  “你心知肚明。”

  我笑笑,不說話了。如果她跟祝衡真的沒有什麼,那我真是徹底輸了——非但輸掉了婚姻,還輸掉了人性。

  當我在圍城裡跌跌撞撞,並且用偷腥來自我迷醉時,韓曉則像個苦行僧一樣,承受著婚姻的磨難。

  我欽佩她,也恨她,又感覺到無限的虧欠。我跟韓曉不是因愛結婚的,之後的共同生活里,我也不確定是否有愛情存在。

  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悲哀,對女人來說就更是。

  看著那紙協議,曾經多少個時刻,我巴不得它立即出現將我解脫,可眼下真的看到了它,說真的,我有些猶豫。

  “簽了吧,這是最好的結果。”韓曉說。

  我點頭,拿起筆,唰唰地簽掉。

  簽的時候我沒有將協議放在床頭柜上,而是托在了左手,我簽得又快又狠,心中和筆尖都帶著股子莫名的恨意。於是我很自然地劃破了紙張,銳利的筆尖也因此傷到了手,我搓著左手掌里那幾星斷續的油墨,疼痛直疼到心裡去。

  我沒簽完,突然有了個惡俗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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