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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急火火趕回家,只跟輔導員請了假,莫思薇那邊則未置一詞。當時我還心存幻想,以為只不過事情敗露,回去檢討一下風紀就好。可等我見到韓曉那隆起的肚皮時,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可能跟莫思薇再說不了什麼話了。

  韓曉打定主意要生下來,原本甚至還想獨立撫養。她爸媽拿她沒有辦法,這才來找我媽商量。

  我直接打車到了韓曉家,我媽也早已在那裡等候。在此之前我都沒見過韓曉父母,進去打招呼的時候別提有多尷尬。我岳母是個挺憨厚的人,見我還跟我打個招呼;我岳父為人就嚴肅許多,非但不理會,臉色陰得幾乎馬上就可以下起雨來。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女兒丫丫,慢慢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哪個做父親的捨得自己閨女遭遇這種破事?我媽大概擔心我岳父克制不住,頓時護我心切,立即站起來給我往裡間指了指:韓曉在那兒。

  韓曉在那兒,在自己的房間,背對門口坐在床沿。即便從背後看過去,依然能注意到她腹部明顯的隆起。

  “四個月了……”我岳母給我解釋,我聽見岳父憤怒地嘆了口氣。

  四個月了……時間精準地回溯,定格在那個炎熱無趣的午後。我與韓曉在相互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意亂情迷,一晌貪歡。

  我慌了,怕了,內心一片轟然。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這半年來的所有生活,對莫思薇的追逐和爭取,都不過一場空忙。我個人的命運在四個月前就已定格、就已轉向,自己卻渾然不知。我走了進去,聽見我媽在屋外跟韓曉爸媽說話,她的語氣儘量輕鬆,聲音卻大得足夠我聽清。她咬字準確,但聽來卻是那麼地艱難。我媽說:“發生這樣的事啊,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年輕莽撞,不曉事理。”我岳母挺和善,立即說:“嗨,我們姑娘也……這也不是一個人的事兒。”

  我岳父當然是不吭聲的,我背對著他都仿佛能看見他那張黑臉。三位長輩彼此沉默,我媽見我在裡屋沒甚舉動,心下火急火燎,便連忙揚聲催促:“嗨,我們那樓下老莊啊,看見韓曉了,還問我是誰。我直接告訴他,是我們家重華的女朋友啊!”

  我不禁覺得好笑:她認準的明明是莫思薇。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自己該怎麼做。

  雖然當時已經過了新千年,但還沒有到以“先上車後補票”為榮的年代。韓曉因為長得漂亮,素來沒少招惹有意無意的口舌。在學校里如此,估計在家這邊她父母也沒少聽風聞。情書就不用說了,她演算用的草稿紙是不用買的,甚至因此還分我許多。後來她家安了電話,到了晚上就老占線。估計她爹媽接過太多那種莫名其妙不吭聲不出氣的“騷擾”來電。

  在這樣一個層次較高的家庭,再沒有什麼比一個漂亮女兒的清白更寶貴的事物了。

  我走過去,來到韓曉的身邊,她低著頭,大大的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她雖然依然青春貌美,但舉止之間已經隱然有了准媽媽的謹慎小心。她一隻手始終輕輕地搭在肚子上,臉上的表情甜美而富足。

  一種毫不理智的道德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或者說我被心中傲慢的使命感沖昏了頭腦。到現在我回想起那一天,仍然是灌滿了漿糊一般混沌一片。我也不知道這種愚蠢的大男子主義是從什麼時候起鑽進的我的腦袋,當時我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娶韓曉是剩下唯一正確的事,只要這樣做了,我所犯下的所有過錯都能夠被原宥。

  於是,原本獨一無二的莫思薇在我腦海中瞬間縮到了角落裡。我忘掉了對她作下的許諾,儘管這只是差不多24小時之前的事。我忽視了她對純潔愛情的嚮往,儘管一直以來這也是我的嚮往。過去四個月里的折磨、爭取、若即若離——她帶給我的這些感受統統煙消雲散。我傷害了一個女孩,這種傷害,又只能以對另一個女孩的傷害來彌補。

  我不知道這對不對,也許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無解,你所要做的就是在兩個錯誤里選擇較小的那一個。

  我覺得自己去遷就受傷更大的那一方。

  於是我問韓曉:“你願意嗎?”但她沒有回答。

  她沒有回答。

  我心裡有些發虛。這種情況下,我正在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如果韓曉不接受,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想出什麼更好的辦法。她的沉默讓我口乾舌燥,心焦無比。我耐著性子,放低聲音又慢慢問了一遍:你願意嗎?

  我注意到韓曉的嘴唇似乎動了一動。她容顏依舊,儘管過去幾個月里強烈的妊娠反應讓她清減了不少,兩隻眼眶也略略發黑地凹陷,但這種清減與憔悴恰恰讓她多了一種莫思薇所不具備的光輝。我與她之間本來沒有什麼的,但在那個場合,在那種朦朧的美感之下,高三那年跟她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愫、以及那個混亂收場的下午,種種回憶從我心底泛了上來,成為洶湧澎湃的浪潮。

  突然之間,我覺得韓曉似乎是比莫思薇更合適的選擇。

  我知道這很荒唐,這很無恥,這很渣男,但我的思維仍舊忍不住為這場婚姻尋找藉口。我必須讓韓曉和她的父母相信我能夠有所擔當,儘管這意味著在莫思薇那邊我註定成為衣冠禽獸。

  我問了韓曉第三遍,然後俯下身去,將耳朵湊近她的嘴巴。

  片刻後,我直起身來,對外面翹首以盼的三位長輩說:“她願意。”

  室內的氣氛猛然鬆弛。

  韓曉願意。

  她願意跟我結婚,用神聖的契約來修正之前的錯誤。

  她願意生下腹中的小孩,來作為我們婚姻的基礎、此生的牽絆。

  她願意放棄其他所有選擇,只跟我一人風雨相依,鬢髮同白,餘生共度。

  她願意

  ……嗎?

  我不知道。

  因為那句“她願意”,僅僅來自於我的想像。

  我俯下身去,將耳朵湊近她的嘴唇。

  我什麼都沒有聽見。

  我害怕極了,就好像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在棄我而去。我不甘心,我想抓住救命稻草。

  於是有了這個短小但巨大的謊言。

  屋外,三位長輩之間緊繃的氣氛驟然消融。

  韓曉沒有揭露我的謊言,當時沒有,後來也一直沒有。

  我們沒有舉行婚禮,畢竟新娘挺著個大肚子接受祝賀有些丟人。我們去民政局打了結婚證。韓曉年齡合適,我差了兩歲才到男性法定婚齡。按說在政府機關工作的岳父托關係解決更合適,我媽心懷歉疚,沒有驚動親家,自己輾轉找人幫我辦妥。

  知道我們婚事的人很少很少,甚至連很近的親戚都被瞞著。婚房習慣上由男方解決,岳父岳母提議資助,可我家哪裡拉得下那張臉。我和韓曉暫時搬到了郊區的房子讓她安心待產。之所以沒有選擇那個位於市裡的教工公寓,大半的原因是因為樓下莊叔叔。畢竟我跟韓曉不好意思,我媽也不好意思。

  韓曉的大學也因此結束。這當然非常遺憾,畢竟從前寒窗十二載,為的就是大學。我自己則只是辦理了休學,返校弄手續的那一天我跟做賊似的,趁著舍友上課的時候去宿舍收拾了東西。我更沒膽量去見莫思薇,跟韓曉籌備結婚的那一周多里我受盡煎熬。莫思薇給我打過電話,發過簡訊,她問我去哪兒了,怎麼幾天都沒見?我咬著牙騙她說我家中有事,她追問是什麼事,是不是我媽媽有什麼事,她要來看……我萬般無奈,只好搪塞:一回來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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