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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啊,最近我一直來煩你,會不會生氣?”

  罌粟靠著冰冷的石碑,對著中間“韓三葉”那三個字痴痴凝望。她已半醉,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根本是想借酒發瘋。

  酒香撲鼻,是她潑灑在墓前的酒所散發。她與師父一人一杯,花不了多少時間,兩罈子酒就見底。

  白染離開已有七天,這七天裡面她至少隔一天來一次,來一次就要左右兩臂各夾一罈子酒,墳頭後面的糙叢里已經藏了不下十個空罈子。照此下去,根本用不著一個月,大半滿的酒窖就要被她掏空。

  “呀,剩的不多了!”罌粟傻笑著打了個酒嗝兒,歪著酒罈子努力一看,僅剩最後的兩三口,勉強能斟滿一杯。“來,先請師父,莫嫌棄。”倒半杯灑在墳前,再倒半杯送入口中。

  “咳咳!”罌粟被嗆的直不起腰來,足足咳了四五十聲,抬起頭時已經淚流滿面。

  “我真丟人!”她抹了把眼睛,一舉跳了一來,搖搖欲墜的站著,“師父,我可真丟人!”

  借著酒力,罌粟搖搖晃晃的找了個太陽曬得著的乾淨石頭,恰是師父彈琴的那塊水上大石。倒上去安安分分睡一個午覺,漫長而又痛快。這幾天來,她想睡就睡,想醒就醒,好吃懶做的程度直逼養在棚內只管長膘待宰的牲畜。

  等到她一覺醒來,滿天星辰全不見,唯有半輪寂寥冷月,坑坑窪窪的,活像個被啃去一半的芝麻蘇餅,說不出的好笑。

  罌粟頭腦昏沉,一度有了把頭浸入冷水的衝動。她自認根本就該站在瀑布裡面,被那冷水狠狠沖刷個三天三夜降溫。

  如此下去真的不是辦法,罌粟心知肚明,偏偏她又提不起半點精神改正。一眨眼就又渾渾噩噩的過了十餘天,總算是折騰的精疲力盡,再也不能四處作妖。她便醉醺醺的在師父墳前發誓,將這煩心事當做煙雲,不——當成煞風景的酒嗝兒,嗝過就過去了。

  不過可惜的很,她一定得罪了老天爺,老天爺也一定要懲罰她的不識抬舉,讓她這廂才下定決心釋懷的東西,那廂就又撿起來當塊寶。

  事出原因很簡單,她在師父的書房看書消磨時間,隨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翻了幾下發現裡面夾了張紙。展開來粗略一掃,紙上的字跡娟秀漂亮,橫平豎直,鏗鏘有力,妥妥是典型的才女的字,比她鬼畫符般的狂糙不知養眼多少倍。接著看尾款。赫然寫的是溯煙二字。最後看內容,竟然、竟然……

  罌粟頭腦一熱,匆匆把紙條疊起來收在身上,緊接著便火急火燎的收拾東西準備趕去藥師谷。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包行李,但凡覺得有用的便拿出來,很快便有兩大包,衣服沒幾套,大部分空間都被各色各樣的藥盒子占據,動一動叮噹哐啷的刺耳。

  她把這兩大包掛在身上,份量著實不輕。帶著它們,莫說長途奔襲,稍稍多走幾步就要力不從心。

  無奈之下,她只得把藥從盒子裡拿出來。第二次收拾好了之後,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她又掂量了掂量,還剩了二三十斤,差強人意。

  挎上行李衝到室外,迎面一片漆黑,讓她尷尬的自嘲嘎笑幾聲,悻悻然又退了回去,卸下這全副武裝火速就寢。

  從滇南到藥師谷,罌粟一路舟車輪換的倒騰了十幾次,渾身上下沒有半處不酸疼。不過,當她安穩站在藥師谷前,這一切波折就都不重要。多付給車夫一些辛苦費,拎起行李往肩上一挎,站在路中央嘖嘖稱讚。

  藥師谷真是個很威武莊嚴的地方,有巍峨雄偉的大門,有鱗次櫛比的屋舍,又有人來人往的熙攘。繁榮昌盛,熱鬧非凡。它並不像谷,而像一座實打實的城池,尤其跟她住的那冷清無比的谷兩相對照之下。

  罌粟站著,頭戴罩帽混在人群當中並不明顯。她呆楞了很久,直到一輛奢華精美的馬車呼嘯而來,差點就將她碾在車輪之下。

  欲躲未來得及躲。忽有一道青影飄然而至,勢同劃破長空之利箭。罌粟只覺被誰在後背推了一把,整個人迅速前傾,險險避開殺身之禍。

  馬車帶動的風剛烈迅猛,掀開罩紗直衝面門,臉上隱隱作痛像被颳了一巴掌,衣衫也獵獵作響。

  通體漆黑的駿馬痛苦的長嘶,前蹄高昂,前腿凌空亂踹,落地踏出一股塵煙。

  “此乃藥師谷,不是菜市場,容不得爾等為非作歹!”馬背上的青衫漢子低聲厲喝,梵音洪鐘般,正如當頭棒喝。

  此人看著有四十來歲,貴氣逼人,不怒自威。他身後背了個竹簍,裝滿了青青糙藥,是個典型的藥師打扮,洋洋灑灑的寬袖長袍輕動,光明磊落。

  在場亦有不少與他穿戴類似的,沒一個及他一半的風采。

  “你這丫頭,找死也換個去處,這裡可是藥師谷!”

  罌粟不好意思的扁了扁嘴,誰能想到,單純發個呆也能碰上這種事。

  馬車夫早摔在地上疼的齜牙咧嘴,馬車主人也在車廂內撞的頭暈眼花,帘子一掀就要破口大罵。

  “他娘的報上名來,好大狗膽驚擾本王車架,本王一聲令下叫你家破人——”

  那藥師僅僅回眸一看,白面風流的公子哥兒立刻像被掐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張嘴像個傻瓜。

  “皇、皇叔!”他慌慌張張的爬出來跪在地上,“小侄無禮,懇求皇叔原諒!”

  罌粟瞠目結舌,還真是一場好戲。

  藥師跳下馬來,冷冷看著面前跪倒的一片。這些人都並非出自藥師谷,而是這小王帶來的隨扈,大約有二三十口子。

  “老七?”這腰牌他眼熟的很,雕刻的籽玉還是他從崑崙山上帶回去的。

  “侄兒在。”直冒冷汗。

  “從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看客心中倒吸一口涼氣,自發的給他讓出路正中一條寬敞的道。

  “皇祖母大壽執意要見您啊,難道您連親娘也不管了?”他跪著向前挪幾步,可惜還是太慢,根本來不及死死抱著他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

  過了會兒。

  “看什麼看,都給我滾遠點!”長輩面前可憐兮兮,轉眼就搖身一變成了盛氣凌人的七王爺。

  “還有你,臭丫頭,愣著找死麼,還不快滾!”他大咧咧的站著,雙臂大張,低頭監督僕從拍淨他身上沾的塵土。

  罌粟一動不動,苦思冥想。這人真厲害,變臉比翻書還快、還利落。

  氣,實在是氣,氣死他了,這鄉下蠢丫頭竟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他怒氣勃發的衝過來,大掌一揮就甩飛了罌粟的罩帽。“沒臉見人的醜丫頭!”

  罌粟眨了眨眼,繼續賞析他變臉的本事。大活人變臉,可比戲文里精彩生動多了。

  七王爺滿臉堆笑,垂涎三尺。“小娘子人間絕色,隨我回府當個寵妾如何?”

  “姓趙的,鬧夠了沒有?”有人仗義執言。

  姓趙的七王爺搖了搖頭,“別打擾本王,還早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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