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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烏雲重重,幾乎壓人頭頂。

  王佳心眼見著兒子就要衝到湖邊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開始逆流,她大喝一聲,撐著糙地猛地站起身,歇斯底里地朝他飛奔過去。

  小孩腳下被石頭絆了一跤,摔得全身都疼,他顧不上別的什麼,爬起來繼續跑,他此時心裡只有這樣的念頭,姐姐還在水裡,救姐姐,救姐姐……

  可還沒跑出幾步就被人攔腰抱起來,他的小身子懸掛在半空,雙手雙腳不停地動,掙扎著要下來。

  王佳心狠了狠心,用手捂住他的眼,抱著他大步往回走。

  如果說幾分鐘前她心裡還存在著為數不多的憐憫,那麼此刻這種東西已經徹底消失了,尤其是被兒子親眼目睹自己的罪行後……窮途末路,更是生出一種絕望的孤勇來。

  如今她只能進,不能退!

  “媽媽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寶貝兒。”

  應明輝什麼都聽不進去,眼見著自己離湖邊越來越遠,雙眼瞪得都紅了,他抓住她的手,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狠狠地咬下去。

  王佳心吃痛,低頭一看,手背上鮮血淋漓,她咬了咬牙,繼續加快腳步往前走。

  烏雲厚重的天空被閃電撕開了幾道口子,雨點“噼里啪啦”落下來,那湖水像忽然活了般,不停地翻滾著。

  絕望!絕望比這烏雲蔽空還要濃!

  兩姐弟守著同一份絕望。

  應明輝不停地踢著、咬著、打著,甚至用頭去撞……他用盡一切擺脫禁錮的辦法,像個十足的小瘋子,他張大嘴巴,“啊啊啊啊”想求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只要能救他姐姐……可壓根發不出聲音,淚水“刷刷”蒙面而過,心揪疼得就快要死過去。

  他是唯一能呼救的人,卻因為是個啞巴而斬斷最後的希望。

  平生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會說話!

  他的媽媽是劊子手,她殺死了他的姐姐!他不會原諒她的,不會!

  唇早已被咬破,血不停地流下來,小孩仰長脖子無聲地“啊”一下,很快昏了過去。

  王佳心緊緊地摟著他,腳步踉蹌但速度飛快地穿過小樹林,兩人的身影被漸漸密集的雨簾吞了進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轟隆”一聲雷鳴,半邊天空忽然亮了起來。

  司機將車子開進老屋大門,老人穿著雨衣迎面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一把長柄黑傘,齊儼降下車窗,“雨下這麼大,要去哪裡?”

  老人說,“小丫頭還在湖邊,我給她送傘過去。”

  齊儼一聽,臉色微變。

  平時走的那條路受阻,車子無法前進,剛剛司機就是繞著湖邊小路開進來的,他根本沒有看到湖邊有人。

  “會不會是見下雨先回去了?”老人猜測著,又疑惑道,“不過要避雨也是這裡比較近啊……”

  齊儼已經從車上下來,衝進雨簾中。

  她沒有等到他,不會離開的。

  老人也追在他身後跑起來,“傘!”

  兩人一前一後趕到湖邊小亭子。

  “咦,她的畫還在這裡。”

  齊儼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冷的目光先是巡視了周圍一圈,附近除了老屋,只有這個亭子可以勉強擋雨,而她……並不在這裡。

  那麼……會在哪裡?!

  他緊緊握住拳頭,心底浮現一絲前所未有的驚慌。

  “啊!”老人忽然叫了一聲,“快看!”他指著湖面飄飄蕩蕩的鞋子,“那不是丫頭的……”

  齊儼已經縱身一躍跳進水中,長手一把撈起鞋子,眼皮劇烈一跳,心口也仿佛被一束鋼針扎了般,密密麻麻地疼著。

  這鞋子還是他上次陪她一起去買的。

  他立刻重新一頭扎進水裡。

  老人頓時也意識到不對勁,扔掉傘跟著跳了下來。

  水底一片漆黑,能見度幾乎為零,上面還有雨點重重地砸下來,幸而齊儼以前每天都要過來游上幾回,所以對水況比較熟悉,然而,此時他的心亂成一團,根本沒辦法理智思考。

  柔軟的水糙像靈蛇一般纏繞上來,他用手撥開,忽然察覺到什麼,往先前的方向探手過去,果然摸到一縷頭髮……

  他很快找到她的身體,一把抱住,往上游。

  幾分鐘後,不省人事的阮眠被放平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片,齊儼跪在她旁邊,全身僵硬,腦子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

  老人急急地叫道,“快,她沒有呼吸了!”

  齊儼猛地回過神,重新撿起幾分理智。

  然而,人工呼吸並沒有用。只能採取心肺復甦術,他的手都開始發抖了。

  這是最關鍵的時候,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雙手控制著力度按在她胸口,計算著往下壓的深度……

  老人已經打完急救電話,又蹲下來檢查她的脈搏,重重地嘆息一聲,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齊儼重複著動作,默算次數,又低頭去做人工呼吸……這一切更多是本能在驅使,他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具身體在自己手下慢慢變冷。

  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他的小姑娘,還有那麼長的一段路要走……

  齊儼看著身下的人完全褪去血色毫無生氣的臉,呼吸也仿佛被掐斷。

  所有的沉穩冷靜都不復在,有生之年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再一次嘗到這種絕望的滋味,如果接下來的人生沒有了她,那還有什麼意義?

  “砰”一聲,他的拳頭重重砸在地上,手背立刻滲出血來,看起來觸目驚心。

  風聲雨聲被老人的怒喝刺破,“你這是做什麼!如果連你都放棄了,她該怎麼辦?”

  齊儼渾身一震,眼神依然幽暗得嚇人,可手上的動作卻恢復了,一下又一下地按著……

  不知道多少下後,他能感覺到掌心下生出一種微微的顫動,如同漂浮海上的人忽然抱住一截浮木,狂喜乍現,仿佛整個世界瞬間變得敞亮起來。

  “脈搏恢復了。”老人也驚喜道。

  齊儼大大鬆了一口氣,曲起膝蓋,把她抱起來翻過身放上去,控制著力度按壓起她的後背。

  不一會兒後,隨著“咳咳”兩聲,阮眠閉著眼兒,噴出一口水來……

  齊儼的後背已冷汗密布。

  雨慢慢地小了,救護車的聲音也在林中若隱若現。

  阮眠被送進了搶救室。

  常寧聞訊匆匆趕來,一臉著急,“發生了什麼事?”

  齊儼沉默地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頭髮濕著,衣服還在往下滴水,周身籠罩著一層低氣壓,似乎拒人於千里之外,聽到他的聲音,連頭都沒抬起來。

  老人把常寧拉過去,簡單和他說了一遍經過。

  “是人為還是意外?”常寧大為驚駭,又不是小孩子,好好一個人怎麼會自己掉進湖裡?

  老人壓低聲音,“不清楚。”

  常寧剛想說什麼,被眼前這一幕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老人察覺他的異樣,也看過去,目光也直了。

  椅子是連在一起的,所以當旁邊的人坐下的時候,齊儼一下子就感覺到了,他稍稍偏過頭,眼神一下子變得很深很深。

  周光南也看著他。

  這是九年來,父子倆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心平氣和地坐著。

  “王伯,這應該不是我的幻覺吧?”常寧下意識想去揉眼睛。

  老人深深呼出一口氣,遮住微濕的眼眶走到窗邊去了,他看著鴉青色的天空,一滴淚從褶皺深深的眼角滑落。

  如嫣,安息吧。

  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看見周光南時微愣了一下,“院長。”

  “情況如何?”

  低啞又清冷的聲音傳過來,醫生循聲看過去,眉間重新覆上一絲難色,“不怎麼樂觀,病人還在發著高熱,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接下來,阮眠被送入icu病房。

  第二天,她的高燒依然不退,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常寧擔憂地看著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好友,“要不要去通知她家屬過來?”

  “不用,”齊儼的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了,他從護士手裡拿過病危通知書,“我是她未婚夫。”

  他執筆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常寧和他認識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這種樣子,看起來很冷靜,冷靜得可怕,渾身散發的氣息是危險的,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張醫生說,如果明天早上高燒還不退……”

  他將後面的聲音吞下去。

  人就算是這樣沒了。

  在醫院見過太多的生死離別,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常寧此時才發現,那些殘忍的話自己根本說不出口,畢竟是一個才19歲的姑娘,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他也無法預料,眼前這個男人會有什麼反應。

  卻不是他想的任何一種反應——

  “嗯。”

  齊儼越過他走了。

  難以成眠的夜晚,齊儼站在路燈下一根一根地抽菸,微紅的火光在他指間暗了又滅,滅了又暗,明明滅滅……

  夜色濃郁。

  今晚沒有月光,也沒有星星。

  她不會喜歡這樣的夜晚。

  他還沒有陪她看清這個世界,她不會捨得離開的。

  等身上的煙味散去,他才重新走了進去,身後,長長的背影壓著一絲落寞和黯然。

  阮眠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才退了燒,人還沒醒過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等身體各項檢測結果出來,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齊儼守在床邊。

  阮眠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兒光,她渾身發冷,又好像掉進水裡,幾近窒息,喘不過氣來。

  她的睫毛輕顫了幾下,慢慢醒了過來,入目便是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他正閉著眼,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也罕見地冒著胡茬。

  難得不修邊幅的模樣,看起來卻男人味爆棚,她看得連眼睛都捨不得動。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有點扎手。

  齊儼瞬時睜開眼,墨色眸底閃過一絲喜色,“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阮眠發現嗓子又干又疼,吞了吞口水,聲音沙啞地問,“我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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