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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西說:“是我錯了。”

  聽到艾西乖巧地認錯,雷奧菲爾也不知自己剛才為什麼要直言不諱。他明明應該藉機好好安慰艾西,並離間艾西和尤里安的關係。為什麼他反而把艾西和尤里安之間最大的問題給艾西指了出來?

  從這些天的觀察來看,艾西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只要他知道問題在哪裡,肯定能想辦法去彌補、去挽救。這不是白白給他的計劃添了不少阻礙嗎?

  雷奧菲爾正懊惱著,突然感覺艾西溫熱的鼻息湊得更近,像是快要親上了他的耳朵。接著他聽見艾西誠摯地誇獎:“剛才你不像爸爸了,”艾西說,“剛才你很像老師!”

  雷奧菲爾眉頭一跳。

  他不由問:“您老師今年幾歲?”

  艾西一怔,愣愣地回答:“老師今年八十八歲啦,怎麼了?”

  果然是這樣!雷奧菲爾咬牙說:“我今年還不到二十八,陛下。”他直接表達自己的不滿,“我不想像您的爸爸,更不想像您的老師——八十八歲的那種。”

  艾西本來正難受著,聽雷奧菲爾這麼認真地反駁忍不住笑了出來,灼熱的鼻息直直地噴在雷奧菲爾耳朵邊。

  雷奧菲爾覺得耳朵熱熱的,痒痒的。

  他恨不得馬上到晚上,狠狠地教訓這個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的傢伙。

  雷奧菲爾放肆無比地在艾西屁股上掐了一把。

  艾西臉蛋嘭地紅了。

  他說:“你、你放肆!”

  雷奧菲爾直白地告白:“陛下,我希望能當您的戀人。”

  艾西安靜下來。

  雷奧菲爾沒有步步緊逼。他說:“我並不奢望陛下您馬上答應,只希望您不要把我當成其他輩分的人。陛下,您身邊雖然有許多忠於你的人,可是我看得出來您活得很累。如果您覺得支撐不下去的話,就把心裡藏著的苦惱告訴我,我永遠願意當您的傾聽者。”

  雷奧菲爾的嗓音普普通通,可說出來的話卻令艾西一陣悸動。

  如果他沒有發現雷奧菲爾的身份,如果雷奧菲爾真的只是對他一見鍾情,那麼他也許真的會愛上對他說出這種話的人。

  坐在那個位置上實在太孤獨了,他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和任何人說起,就連尤里安和馬科斯都不能。

  有些事他並不喜歡,可是為了帝國他必須要去做——很多時候他真的覺得難以支撐。

  所以,即使他知道尤里安不喜歡他,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可他還是想努力修復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他希望自己和弟弟可以和世間許多兄弟一樣,可以相親相愛、相互幫扶。

  他甚至想為尤里安和馬科斯創造各種機會,讓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能夠在一起。

  這樣的話,他們就能永遠留在他身邊了。

  但是,雷奧菲爾說的都是假的。

  不知怎麼回事,艾西突然覺得委屈極了。就好像有人突然把他最想要的東西送到他面前,等他高高興興地伸手去接時,卻發現那只是個包裹得很漂亮的空盒子,裡面根本什麼都沒有。

  艾西環抱著雷奧菲爾的脖子。

  他的眼淚滑落到雷奧菲爾頸邊。

  滾燙又濕潤。

  雷奧菲爾渾身一震。

  艾西哭了?

  因為他一句安慰,艾西就哭了?

  雷奧菲爾突然想到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是魔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也和艾西的父皇一樣對所有人都不親近。後來他長大了一點,跑去哭著質問魔王,為什麼不喜歡他又要讓他出生。那時候魔王靜默了很久,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哭,等到他哭完了才把他抱起來,啞聲說:“我沒有不喜歡你,雷奧菲爾,我沒有不喜歡你,”那個看起來永遠那麼不近人情的魔王聲音沙啞得像在哽咽,“我愛你,雷奧菲爾,我愛你和你的母親。”

  從那時起,他從備受冷眼的“罪人之子”,變成了魔王最寵愛的兒子。像是想要彌補他一樣,不管他想做什麼魔王都會答應,直接把他寵成了煉獄裡最無法無天的存在。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怨恨起那個素未謀面的“母親”,為什麼她要殺死那麼愛她的父親呢?

  為什麼要讓父親日日夜夜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

  日日夜夜忍受著漫長而可怕的孤獨——

  對,孤獨。

  艾西也一樣,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當著世間最孤獨的人。

  雷奧菲爾說:“陛下,別哭。”

  艾西摟緊雷奧菲爾的脖子。

  雷奧菲爾說:“以後我會在您的身邊。”

  艾西的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雷奧菲爾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被艾西哭碎了。背上的人還那么小,每天卻都必須表現得那麼快樂,因為他是皇帝陛下,他是所謂的“神之子”,他背負著所有人的希望——所以他必須堅強又勇敢,所以沒有人會想起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所有少年人應該擁有的東西他都沒有。

  就在雷奧菲爾想要把艾西放下地、將艾西好好地擁入懷中時,艾西卻鬆開了摟住他的手,擦乾了臉頰上的淚珠。艾西的嗓音穩穩的,不帶絲毫顫抖:“胡說,我沒有哭。”

  那強忍著顫意的聲音雷奧菲爾心疼無比,口裡卻只能說:“對,陛下沒有哭。”

  艾西鼻子又發酸了。

  他不會原諒雷奧菲爾,他絕對不會原諒雷奧菲爾!

  明明不是真的要給他,為什麼要對他說出這樣的謊言。原本沒有也沒關係的,原本他沒想過去要的——可是他現在真的覺得很累。他覺得自己也許真的被魔鬼引誘了,明明知道那是假的,他卻還是忍不住想著“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個人的話該多好”。

  艾西重新環抱住雷奧菲爾。

  這一刻,他就當雷奧菲爾是“雷奧”,不是那花心浪蕩的魔王之子。他將腦袋靠到“雷奧”頸邊,感受著“雷奧”溫暖的體溫。慢慢地,他有了一點兒睡意,眼皮慢慢地合攏。

  就一下,就一下就好。

  等“雷奧”把他背到營地,他就睜開眼。

  等他睜開眼,一切都會變回平時的模樣。

  抵達營地時,艾西並沒有醒過來。

  雷奧菲爾叫人用披風將艾西裹起來,一路背著他回皇宮。

  直至抵達寢宮,艾西才緩緩轉醒。

  看到周圍熟悉的一切,艾西愣了愣。他眼前唯一陌生的,是正在將自己抱上床的那個人。愣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這人是雷奧菲爾,是魔王最寵愛的兒子。艾西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不由吞咽了幾下,靠著唾液的潤滑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想喝水。”

  雷奧菲爾聽到艾西的話,便將他放到床上:“陛下醒了?”邊說著,他邊走向桌邊給艾西倒了杯熱水,“有點燙,小心點喝。”

  艾西從雷奧菲爾手中接過熱水,握著它沒有馬上喝,而是看著雷奧菲爾說:“你直接把我背回來了?”

  雷奧菲爾忍不住揉了揉艾西的腦袋:“陛下睡得很香,我們都不想吵醒陛下。”他眼中滿是心疼,“聽說陛下總是睡不好。”這是他把人背回來時門外那位老侍官打發走其他人時小聲念叨的。

  若不是這樣,艾西身邊的人怎麼會讓他進入艾西臥室里。

  對上雷奧菲爾疼惜的目光,艾西握著杯子的手指收了收。

  他永遠都不會原諒雷奧菲爾的。

  艾西把水喝完,說道:“獵物都帶回來了嗎?”

  雷奧菲爾說:“其他人應該把它們帶回來了。”除了他之外,一起前往獵場的都不是皇家軍團新成員,很清楚該怎麼處理。雷奧菲爾頓了頓,“我去問問。”

  連雷奧菲爾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就算艾西不差遣他去跑腿,他竟也心甘情願地為艾西做任何事。

  要知道他在煉獄時做什麼事不是有人伺候著的?

  可他現在居然甘之如飴。

  雷奧菲爾向侍官羅斯拿到了獵物清單,走回艾西的住處拿給艾西看。

  艾西拿起筆在清單上勾畫了幾下,叫人把獵物處理好,分別賞賜到各個官員家裡。即使只是去獵場那邊放鬆放鬆,艾西也不能純粹去玩,這樣的賞賜會發生在他的每一次狩獵之後——雖然官員們都不缺這點野味,但由皇帝陛下賞下的意義自然不一樣。

  雷奧菲爾看著艾西熟稔地分配著獵物,心中那種莫名的心疼變得更加想鮮明。

  若是艾西在獵場時沒有抱著他哭,雷奧菲爾肯定會覺得艾西做事處處透著機心,連這種事都要算計一番。可現在雷奧菲爾卻覺得艾西這樣活著實在太累了,如果可以的話,艾西應該也希望和普通少年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

  雷奧菲爾等艾西把獵物分完,主動將它接過去,對艾西說:“陛下你再休息一下吧。”

  艾西說:“不,我去看一下老師。”他望著雷奧菲爾,“你幫我把獵物分下去。”

  雷奧菲爾說:“好。”他又詢問,“是在藏書塔那邊嗎?我分完就過去了。”

  艾西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雷奧菲爾能察覺艾西有點小彆扭,大概是因為在他面前哭了。思及此,雷奧菲爾沒說什麼,轉身去辦艾西交給自己的事。

  艾西跑上藏書塔最高層,看著遠處的群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艾西的老師是個面目嚴肅的老者。他打量著艾西的神色,開口說:“艾西,你動搖了。”

  老者語氣里沒有責備,卻讓艾西感到羞愧。他說:“對不起,老師。”

  老者說:“不,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頓了頓,嘆了口氣,“你對不起的只有你自己。”

  艾西反駁:“沒有。”

  老者抬起頭看向艾西。

  艾西說:“我自己願意的。”

  在父皇去世後撐起帝國,是他自己願意的。

  艾西從小到大就被告知這是自己的責任,所以他一直很認真地去學習、去適應。

  曾經艾西也想過要逃避這一切,可是當他氣喘吁吁地爬到藏書塔中央,看著窗外壯麗的夕陽和樹梢那群蹦蹦跳跳的松鼠們,艾西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他愛這個帝國,愛這個帝國的一糙一木,愛這個帝國的一鳥一獸,愛這個帝國偶爾咄咄逼人、偶爾斤斤計較卻又處處為帝國著想的大臣們,他希望每天都能看到眼前這美麗的落日,他希望每天都能看到每個人臉上洋溢著笑意。

  艾西愛這普普通通的每一天。

  如果一定要有人犧牲,一定要有人身處黑暗,那麼就由他來吧。

  不管是讓他算計什麼人,不管是讓他放棄什麼東西,他都願意的。

  他並不怎麼信仰神,只是帝國的人們需要一個讓他們在劫難中堅持下去的信仰,所以他讓帝國上下都知道他已經覺醒為“神之子”——他是他們的盾牌,他是他們的指引,只要他穩穩地站在最前方,帝國的子民們永遠不會畏怯。

  帝國上下齊心,黑暗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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