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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誰都不理誰,就這樣耗了整個月。
病秧子發病了。
真醜。
他冷冷地在一邊看著。都怪這傢伙,要不然他怎麼要離開家呢!誰喜歡住在這冷冰冰的皇宮,誰喜歡呆在這死氣沉沉的屋子!
他心裡泛起一種惡毒的念頭:這一次,這傢伙該死了吧?
可惜的是,春寒過後那病秧子又活了過來。那天早上他回家見完祖母,回到宮中就見到那病秧子坐了起來,對身邊的小內侍露出微微的笑容。
這病秧子笑起來真好看。
這個想法突然鑽進他腦袋裡,他怎麼揮都揮不走。
他忍不住讓自己的目光黏在那病秧子身上,臉色太蒼白了,身體太削瘦了,那雙手細得好像輕輕一握就會被折斷。
真的太弱了,他還是喜歡活潑一些、健壯一些的小孩。
可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很快地,他發現那病秧子只對一個小內侍笑,有事也只會叫那小內侍去做。他從家裡回來三天了,那病秧子根本沒用正眼看他半眼。
他越看越覺得那小內侍礙眼,便和內務司打了個招呼,叫他們把那個小內侍弄走。
那病秧子等不到小內侍,變得越發安靜。
他忍不住了,嘲諷般開口:“怎麼?不想知道他去了哪裡?”
那病秧子淡淡地說:“不想。”他的視線落在書上,仿佛書里寫的東西比活生生的人更吸引他,“內侍來來去去的,不是很正常嗎。”
明明只是幾歲大的娃兒,看起來卻像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兒。
可不就是行將就木嗎?這傢伙本來就活一天少一天的……
他腦袋裡冒出這麼一句話,兩個月來的不甘和憤怒突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憐憫和……和空茫。這個時候的他對死這一件事不是很理解,所以對於病秧子的處境一直生不出多少同情。可是這一刻,他看著陽光照在病秧子的身上,病秧子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隨時會從這世上消失——
對,死了就是消失了,再也不可能見到。
在意識到這一點以後,他有點氣惱起自己,和這個病秧子賭什麼氣呢?反正——反正他很快就會死了——
他努力回想著那小內侍是怎麼對病秧子的,笨拙地效仿那小內侍的做法。
他這樣做的話,病秧子也會對他笑吧?
那笑容真的很好看。
他著魔似的討好著病秧子。
可是病秧子對他一直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做什麼都換不來他的半分笑意。
他生氣極了。
憑什麼啊!憑什麼他對那個閹人笑得那麼開心!
明明他也和那個閹人一樣對他好了,這病秧子為什麼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他在堅持半個月以後,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生氣地回了家。
讓那病秧子去死好了!誰要管他!誰要管他啊!
他賭了幾天的氣,才向祖母提出要進宮。
他離開了幾天,那病秧子應該知道他對他有多好了吧?
沒想到祖母卻紅著眼說:“你不用進宮了。”
他腦袋轟隆一聲,根本聽不見祖母說了什麼。不用進宮了?那病秧子死了嗎?不,不可能,他出宮時那病秧子還好好的,那病秧子還想學著拿筆寫字呢——那病秧子的手軟趴趴的沒有半點力氣,還想學寫字!
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他不信,他才不信!
他不顧周圍人的阻攔,一路跑了進宮。他祖父是鎮國將軍,他祖母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沒有人敢阻撓他出入皇宮。
很快地,他跑到了那病秧子住的地方。
那病秧子安安靜靜地睡在床上,好像只是和平時一樣看書看累了閉上眼休息一樣。屋裡有幾個白鬍子太醫在那裡會診,他沒有看他們半眼,大步跑到床前說:“你醒來!你給我醒來!不許你死!快給我睜開眼!”
太醫們聽到他的叫喊,無奈地說:“讓他好好休息吧……”
他罵道:“他休息夠久了!一年裡頭大半時間都躺在床上!他不需要休息!”他上前蠻橫地抓緊那隻瘦弱的手,“你給我醒來!你給我醒過來!”
喊著喊著,他感覺自己眼眶有點燙,抬手一抹,原來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掉。他一向最討厭軟弱愛哭的人,可是他卻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越是用力去擦眼淚就流得越多。
怎麼可以這樣,病秧子怎麼可以就這麼死掉,他還沒看到病秧子對他笑。
他不讓他死!
他緊緊地抓緊那隻手。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手掌里裹著的那隻手輕輕地動了動。
他心中大喜,高興地說:“你醒了?!”
那雙眼睛緩緩睜開,明明還不到十歲,眼睛裡卻有著難掩的冷淡和冷靜,全然沒有小孩子應有的活力與生氣。可是看到這麼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他卻像是碰到了這世上最好的事情,心裡歡喜得不得了:“我去叫太醫進來!”
他正要站起來往外跑,卻聽到那把好聽的聲音緩緩說:“你不是,想我早點死嗎?”
他渾身冰涼。
他轉過身,對上那雙平靜的眼睛。
原來,病秧子都知道。
病秧子什麼都知道。
難怪病秧子從來都不對他笑。
他心裡難受極了,感覺眼眶又開始發燙。祖母讓他入宮,和病秧子有什麼關係?又不是病秧子想生病的,又不是病秧子央求祖母叫他入宮的,他居然冒出過“要是這病秧子快點死就好了”這種可怕又惡毒的想法。
他還小,不知道自己腦袋裡為什麼亂糟糟一片,什麼都沒辦法思考。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時間往回倒轉幾個月,讓他狠狠地抽那時候的自己兩個耳刮子——
他用力抹了抹眼睛,屈膝半跪在床沿,緊緊地抓住了病秧子的手矢口否認:“我沒有!我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想法!會有那種想法的人簡直豬狗不如!”
他言之鑿鑿地說完,小心地瞄向床上的病秧子。
很快地,他看到了病秧子的笑。
病秧子微微笑著說:“嗯,我相信你。”
霎時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開滿了花兒。
不管以後怎麼樣,他都會好好地守在病秧子身邊。
只要病秧子肯對他笑就好了。
*
另一邊,姬瑾榮正坐在胖胖背上和小地精說話。
小地精說:“你就這麼走了?不趁機多和他再拉近一下距離?”
姬瑾榮笑著說:“沒必要,這樣就夠了。”他覷了眼小地精,“倒是你,就這樣跑了沒問題嗎?”
小地精說:“能有什麼問題?反正我又不負責族中事務,就當我是出來散散心吧。”他臉色一冷,“我的父母可都是死在那傢伙手裡的,你別想撇下我自己去對付那傢伙!”
姬瑾榮當然知道他說的“那傢伙”是誰。
前任魔君雖然失去的軀體,卻還是陰魂不散地躲在暗處攪風攪雨,甚至還順利接近了他身邊的雷勒,探知了不少關於暗夜冒險隊的事情。
那個林倫能這麼準確地指認他們,顯然是和前任魔君有接觸。
沒想到前任魔君在人族領地居然滲透得這麼深,連林倫那種家族都能拉下水。
叛徒這種東西哪裡都不會少。
姬瑾榮神色淡淡。
小地精望著姬瑾榮,忍不住嘀咕:“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姬瑾榮挑了挑眉,詢問般看向小地精。
小地精說:“我覺得你這人特別矛盾,有時候看起來很好親近,有時候看起來又非常冷淡。你對那位騎士長大人的愛意到底有多少?你現在的樣子和你在他面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姬瑾榮說:“哪裡不一樣?”
姬瑾榮固然很想舒舒服服地呆在道格拉斯身邊,和道格拉斯一起直搗黑魔神殿——可是從小地精感知的情況來看,雷勒似乎被前任魔君蠱惑了,在前任魔君的指引下前往黑魔神殿!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只要跟著雷勒走,就可以找到黑魔神殿的真正所在地。
即使小地精是地精族的少族長,也沒辦法真正摸清黑魔神殿的真正所在地——因為,他們地精族先祖所建造的“心臟”,是會動的!它的位置時刻都在變化,只有真正掌握了“心臟”秘密的人才能確定它如今到底在什麼方向!
道格拉斯身邊已經有了前任魔君的“眼睛”,他不適合再跟著道格拉斯一起走。
若不是為了先安撫好道格拉斯,他在身份被揭開的時候就會和其他人一起撤離。
不過,走得晚也有走得晚的好處。
姬瑾榮唇角微微彎起。
至少他看到了道格拉斯越來越偏向他的心。
等找出了黑魔神殿的所在地,他再好好地把道格拉斯哄回來就好。在此之前他可能還沒信心做到,可在聽到道格拉斯維護自己的話後,姬瑾榮對此充滿了信心!
小地精瞄見姬瑾榮臉上的笑意,頓時閉上了嘴。
一提到道格拉斯,姬瑾榮身上那種難以接近的感覺霎時消退。姬瑾榮對道格拉斯的愛意怎麼會是假的?簡直真的不能再真,都快膩死人了!
小地精換了話題:“你的人都撤到哪裡去了?不會只有我們兩個人去追蹤吧?”
姬瑾榮說:“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小地精啐了一聲,罵道:“就你這小身板兒,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正說著,他臉色倏然一變,嚴肅地看向姬瑾榮,“我感覺到那傢伙的實力突然強大了一倍,我懷疑有人舉行了活祭儀式!”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撩完就跑,慡!
騎士長:……
#正準備找撩完就跑的傢伙算帳,結果一不小心夢見自己以前是渣渣,怎麼辦!#
第63章 收服光明騎士(十三)
姬瑾榮有些發愁。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歸還是發生了。
前任魔君靈魂存活下來最大的禍患就是這個,前任魔君擅長蠱惑別人,利用別人心底的欲望來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活祭就是用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活生生的人來獻祭,用他們的恐懼和痛苦來增強前任魔君的力量,是魔族中非常殘酷、非常可怕的一種儀式!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主持活祭的人並不是雷勒,而是林倫那個家族的人。
姬瑾榮對胖胖說:“你幫我告訴三殿下,立刻解決掉林倫那一家人。”原本想要多留一條線索,可現在不需要了,這種毫無下限的“線索”該及時處理掉!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樣一個貴族家族竟會選擇舉行活祭儀式。
連他這個“魔族”都覺得慘烈無比,這些傢伙怎麼下得了手?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地位越高,欲望越大。
對於有些人來說人命早已變成冷冰冰的數字,殺十個和殺一百個,啥一百個和殺一千個,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所以在前任魔君許以重利之後,他們會拿活生生的人來舉行活祭儀式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