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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瑾榮坦然相告:“我是走後門進來的!”他挺起小胸脯,“莫爾大人說帶我來見識見識,我就跟著來了。剛才聽到你們在討論藥方,真是太讓我震驚了。你們對醫學的了解是那麼地淵博,你們對藥理的見解那麼地精彩獨特,”姬瑾榮似乎有些詞窮,頓了頓,才繼續夸,“最讓我震驚的是,知識這麼淵博、見解這麼獨到的前輩們居然能這樣坐在一起討論交流。我記得以前我在學校念書時去請教同學問題,他們往往都吝於為我指點迷津——前輩們真是太令我吃驚、太令我敬佩了!”

  莫爾:“……”

  馬屁精!馬屁精!這個馬屁精!!!

  偏偏這傢伙眼睛明亮又清澈,仿佛一汪澄澈的湖水。這傢伙的聲音那麼地誠摯,就像他每一句話都出自肺腑似的——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不要臉的人!

  可惜的是,藥劑師們顯然很喜歡姬瑾榮的奉承。

  藥劑師們都覺得這個誠實又聰明的孩子真是太有見識了,帝國醫學協會最有名的一點就是“交流”——

  他們最引以為豪的就是他們願意在這個地方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們進行知識的交流、技術的交流——甚至心態和理念的交流!

  藥劑師們對姬瑾榮所說的事表示憤慨:“那是他們的愚蠢和無知。他們覺得教會了你他們就虧了,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他們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誰都不會知道靈感會寵幸這世上哪一顆腦袋,如果所有人都能學會已經存在的所有知識,就等於每一個人都做好接待靈感的準備——也許舊的知識會在某顆腦袋裡綻放出新的火花。到那時,我們又能擁有更美妙、更精妙的新技術、新知識了!”

  姬瑾榮聽完藥劑師們的話,覺得這真是一群正直又可愛的人。

  如果他只是一個醫生、一個藥劑師,或者一個學者,那他必然會為這番話而感動;如果將這番話的範圍縮小一點,縮小到“自己人”範疇,那麼他會無條件支持這種做法。

  但如果把範圍擴大到“所有人”的話,姬瑾榮是不會贊同的。

  這就是學者與政客的不同之處。

  學者眼中只有知識。

  政客眼中知識是謀取利益、捍衛利益的工具。

  姬瑾榮以前一直找不到適合的詞來形容自己,了解過這個時代之後,他發現自己也許應該被歸類為“政客”。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欣賞並喜歡眼前這些可愛的人。

  千百年之後,帝王將相也許會永遠塵封在歷史長河中,這些人的名字以及他們所做的一切卻會永遠地流傳下去。

  姬瑾榮的態度由始至終都誠懇又尊重。

  藥劑師們很快接納了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誇讚,更因為他年紀雖輕,卻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和理念。他們和姬瑾榮交換了名字,連帶地,對莫爾也和氣了許多。

  問明莫爾的來意,藥劑師們二話不說開始行動。莫爾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姬瑾榮在藥劑師們中間轉悠,趁著他們有空時詢問某一個配製步驟的要訣。藥劑師們絲毫沒有平時的高傲,耐心地為姬瑾榮解答疑問。

  不到一個小時,姬瑾榮已經掌握了配製藥液的基本技能,也能熟練地使用這個時代的製藥儀器。

  和以前的明火熬製不一樣,這個時代藉助各種萃取、蒸餾手段將藥物的有效成分提取出來,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成固定藥液。若是技術再精湛些,還可以將它製成便於儲存的藥丸!

  這些東西讓姬瑾榮耳目一新。

  等忙活完整個下午,姬瑾榮才發現莫爾還失魂落魄地站在一邊。姬瑾榮和藥劑師們道別,上前拍拍莫爾的肩膀,和莫爾一塊走出帝國醫學協會。

  莫爾走到大門外才恍然回神。他喃喃說道:“我還以為他們會推三阻四不肯做呢……”

  姬瑾榮將莫爾的話聽在耳里。

  這孩子心不算太壞,就是有點小孩子脾氣,喜歡和人較勁。事情稍微不順心,他就會覺得有人故意針對他。這年紀的小孩年少氣盛,最容易和人起衝突,虧得阿瑟斯敢把他放出來獨當一面。

  不過想想他們的出身,再想想他們身上背負的仇恨,姬瑾榮能理解阿瑟斯的用心。

  小孩子嘛,就應該放出去讓別人打磨打磨。吃了虧,栽了跟頭,自然就會記住教訓。

  這會比任何訓話都有用。

  姬瑾榮說:“不會的。”

  莫爾望著他。

  姬瑾榮說:“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他與莫爾對視,“他們比誰都希望解決這場可怕的噩夢。但凡有一點解決疫情的可能性,他們都不會放過。聽到是戴維先生拿出的藥方,他們肯定恨不得立刻把它趕製出來——事實也確實如此。”這也是他把藥方交給老戴維的原因。如果沒有老戴維那樣的影響力,就算把藥方公布也沒有多大用處。

  莫爾抿著唇,不說話。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看不起姬瑾榮。

  他覺得姬瑾榮不過是仗著自己是貴族出身,才會事事都比別人順遂——如果活著是一場賽跑,那姬瑾榮這些人就是偷跑者,他們的起點比其他人要高上一大截,簡直是把起點設置在比賽的半途。

  他們累死累活往前跑,貴族們卻能輕輕鬆鬆地把他們甩開。他們甚至不用邁開大步,只需要悠閒輕鬆地在跑道上漫步前行——

  只需要那樣,貴族們就能勝出。

  可是,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他的起跑點很靠前,自己又特別努力呢?

  莫爾是真的受到了打擊。他驀然發現,和那些藥劑師們——或者和姬瑾榮相比,他的所作所為是卑劣的。在姬瑾榮他們所做的事情的映照下,這種卑劣變得更為明顯——明顯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仿佛在嘲笑他的驕傲與傲慢。

  他總覺得貴族們瞧不起平民和奴隸,對平民和奴隸抱有偏見。現在看來,他對貴族不也抱有偏見?他因為姬瑾榮和藥劑師們是貴族出身,就立刻豎起身上的尖刺,把雙方推到對立的兩面。

  在看到姬瑾榮失去貴族身份、淪為逃亡者之後,他會在心裡譏笑、奚落姬瑾榮,甚至傲慢地威脅姬瑾榮去給阿瑟斯當廚子。

  這種做法,與他以前所痛恨的貴族沒什麼不同。仗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肆意踐踏別人的尊嚴,明明是他以前最厭惡的事情,他卻去對別人這麼做了!

  天啊,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莫爾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棄之中。

  姬瑾榮見莫爾兀自出神,悄然伸手去取莫爾口袋裡的灌蜜小熊餅。

  莫爾猛地警覺。

  姬瑾榮鎮定自若:“再不吃都快化掉了。這是當場做好的,下午的時候還熱乎著呢,本來應該趁熱吃!”他迅速把紙包塞回自己口袋裡,見莫爾一直瞪著自己,無奈地掏出一隻可愛的小熊塞到莫爾嘴巴前。

  莫爾下意識地張開嘴,把姬瑾榮遞來的餅乾吃進嘴裡。

  姬瑾榮說:“好了,你嘗過了!”他警惕地捂著口袋,像是害怕莫爾再把它搶了去。

  莫爾有些想笑,一口咬下去,只覺得嘴巴里充滿了餅乾的香味與蜂蜜的甜味。

  蘇蘇脆脆,香香甜甜。

  連心都變得柔軟起來。

  莫爾莫名地有些明白阿瑟斯為什麼讓他學醫,而不是讓他去負責自由軍的其他職位。自由軍中有很多人戾氣太重,和他們打交道久了,他也會被他們同化。

  如果是讓時代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那自由軍的建立又有什麼意義?

  他們想要的時代,難道就是擺脫奴隸身份,趾高氣揚地把所有貴族踩在腳底下?

  不,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本來“未來”在莫爾眼裡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什麼都看不清楚,這一刻他卻不再迷茫。

  他在姬瑾榮身上看到了“未來”。

  他想要的、他們所追求的“未來”,應該是這樣的:沒有奴隸,也沒有貴族,只有“人”。每個人都可以作為“人”來活著,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活法,在廚房裡幹活可以活得很快樂,當個醫生或藥劑師也可以活得很快樂;士兵們可以結束戰爭,回到家鄉娶妻生子、奉養父母;農民們可以取回田地,靠自己雙手去耕種自己的收穫——

  這才是他們努力改變這個黑暗時代的目的所在。

  也是他們所付出的一切的意義所在。

  莫爾覺得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他看著心繫小熊餅的姬瑾榮,露出了笑容:“謝謝。”

  姬瑾榮聽到莫爾向自己道謝,頓時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小氣。他說:“你想吃的話,明天可以再去買。今天那個手藝人早就收攤了,買不著了。”

  莫爾說:“放心,我不會再搶你的。”

  姬瑾榮這才鬆開按在口袋上的手。

  莫爾:“……”

  莫爾正要和姬瑾榮一起回阿瑟斯那邊,突然聽到一聲驚喜的叫喚:“阿瑾?”

  莫爾望向姬瑾榮。

  姬瑾榮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熟人出現在眼前。原來是前幾天“合作”過的萊安醫生。

  夕陽下,萊安醫生淺色的頭髮被照得微微泛光。他滿臉驚喜:“你是來拿行醫資格的嗎?”

  姬瑾榮說:“怎麼可能?我沒正經地學過醫,拿行醫資格不是害人嗎!”

  萊安醫生說:“光憑你那奇妙的雙手,就完全有資格拿它。”姬瑾榮精妙的fèng合技巧和手術技巧令他印象十分深刻。如果那真的是姬瑾榮第一次接觸手術的話,那姬瑾榮的雙手絕對是老天的恩賜。

  一個外科醫生最重要的,就是一雙平穩、靈巧、從不發抖的雙手。當然,還得有與它相匹配的良好心態和反應能力。

  莫爾以為姬瑾榮那天只是在藥鋪打打下手,聽到萊安醫生的話有點吃驚。萊安醫生他是知道的,一個非常有名、非常善良的外科醫生,傭兵們都很愛戴他。難道姬瑾榮不僅在製藥上有天賦,在外科上也很有天分?

  莫爾已經連妒忌的念頭都提不起來了。

  他第一次發現,這世上有些人是你怎麼追趕都趕不上的。

  也許姬瑾榮是上天派來為他指點迷津的使者。

  作為上天的使者,自然是樣樣都比別人強的——他為什麼要和這種傢伙比天賦、比能力?那得多想不開啊!

  姬瑾榮不知道莫爾把他給劃入了“不是人”行列。他和萊安醫生交談起來,詢問萊安醫生來這邊做什麼。

  萊安醫生沒有隱瞞:“我是來報名的。我看到公告說明天戴維醫生會去難民營那邊跟進疫情,想作為隨隊醫生去看看。”

  姬瑾榮剛才也知道了這件事。他也想去看看,不過一來一回至少得一整天,他還得為阿瑟斯做飯呢,得阿瑟斯首肯之後才能確定能不能跟著。他說:“知道你們都踴躍報名,戴維先生一定很高興。”

  萊安醫生正要說話,突然感覺背脊竄起一陣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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