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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姬瑾榮胸中存著一口氣,拖著病體壓住後方,為的是讓邊關將士不被自己拖後腿。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經落入老太傅等人眼中,在jian黨謀害皇子、選立傀儡時暗暗推了他一把,讓他意外登上了帝位。

  回想起來,那也並非偶然。

  從前他那太子兄長不學無術,老太傅本是為他講學的,他卻拐帶幾個弟弟出去玩兒,只剩下跑動不得的姬瑾榮坐在原處。那時起,老太傅便對姬瑾榮格外嚴格,要求竟比對他那太子兄長要高。

  想來在那時起,老太傅心中已有了打算。

  姬瑾榮也是在那時起,漸漸背負起自己從未想過去背負的東西。

  那對於一個活一天少一天的人而言是在太過沉重。

  所幸他有相交甚篤的好友,有一心匡扶社稷的三朝老臣,更有從邊關歸來的“鎮國將軍”——在鬼門關前徘徊時才不至於太過憂心。

  只是,總歸還是思慮過重,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對於姬瑾榮來說,心中的遺憾還是挺多的。他與鎮南王繞過御花園,來到箭亭附近。何泰著人去點了燈,整個校場霎時明亮如晝。

  姬瑾榮回過頭來,望向鎮南王。他微微地笑著,說道:“朕,練了三月,你看看。”

  鎮南王說:“好。”

  何泰為姬瑾榮前牽來紅馬。

  鎮南王上前扶姬瑾榮上馬。

  姬瑾榮不是很滿意:“再年長些,朕自己上。”這具身體還太小了,再加上以前吃用跟不上,比同齡人還要顯小,個兒矮了鎮南王半個頭就算了,連上馬都得靠別人!

  鎮南王笑了起來。他說:“陛下很快會長高。”

  姬瑾榮總覺得鎮南王在嘲笑自己!他哼了一聲:“別小瞧人。”

  鎮南王目光凝在姬瑾榮身上:“臣沒有小瞧陛下,臣比誰都更希望陛下快些長大。”

  姬瑾榮被他灼熱的視線看得耳朵發燙。

  這傢伙話裡有話!別以為他聽不出來!他見識後宮那些荒唐事時,這傢伙還是顆沒開竅的石頭呢!

  姬瑾榮坐在馬背上與鎮南王對望片刻,突然喊道:“石頭。”

  鎮南王一頓,搭在馬上的手掌微微顫動。他壓下心中的震顫,開口應道:“臣在。”

  姬瑾榮說:“朕,能she箭了。”

  能騎上馬拉開弓,能嘗所有想嘗的美味,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快活的事情!

  鎮南王看著姬瑾榮含笑的眼眸,心中一陣泛酸。

  在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姬瑾榮曾經過著的是什麼日子。在姬瑾榮昏迷時,他恨不得把姬瑾榮批示過的奏章統統扔出去——天下百姓關姬瑾榮什麼事!江山社稷關姬瑾榮什麼事!憑什麼要讓姬瑾榮為它們勞心勞力!

  姬瑾榮的命,本來就活一天、少一天!

  有人說姬瑾榮精於算計、滿腹機心,可姬瑾榮來到世上十九年,哪一天痛痛快快地為自己活過?就連知曉自己壽數將盡,姬瑾榮也無暇痛苦或害怕,反倒有條不紊地安排繼位之人。

  而他,正是姬瑾榮選中的人。

  在姬瑾榮大行之後,那些得了姬瑾榮囑託的人便輪番上陣,勸說他登上帝位。他們說,他若是不繼位,姬瑾榮在天之靈便不得安息。

  他就是不要姬瑾榮安息!

  就是不願意姬瑾榮從世間徹底消失!

  他的陛下還那么小啊。

  小到來不及窺見他所掛心的江山社稷到底是什麼模樣。

  天道不公!

  既然天道不公,那他自然逆天而行!

  如今,他做到了。

  他的陛下對他說,他能she箭了。

  他的陛下能騎馬了。

  他的陛下盡情嘗試想吃的東西了。

  鎮南王說:“臣在這裡看著。”

  姬瑾榮騎著紅馬進了校場。

  箭靶擺在百步之遠的地方。

  紅馬走入了燈火之中。

  姬瑾榮臉上映著燦亮的燈火,臉龐上有著少有的認真。

  拉弓,放箭。

  再拉弓,再放箭。

  繞著校場騎行半圈,十個箭靶上都插著箭。

  箭箭正中靶心。

  姬瑾榮說“能she箭了”,自然不是單純的拉開弓。鎮南王替他打通了身上的經絡,他的四肢與軀體都比以前靈活千百倍,騎she功夫在三個月的苦練下早已突飛猛進。

  即使換上活靶、換上大弓,對他而言都不算太難。

  鎮南王站在原位,靜靜看著那燈火映照下的身影。

  這樣的日子,以前他們想都不敢想。

  在姬瑾榮騎著紅馬繞回來時,鎮南王伸手將姬瑾榮從馬背上抱下來。

  姬瑾榮並未推拒。

  鎮南王將人抱了個滿懷,感覺姬瑾榮身上的汗水都很好聞。他說道:“陛下,臣很高興。”

  姬瑾榮說:“朕也高興。”

  所以,不要再用那種擔憂又難過的目光望著他。

  鎮南王的心臟嘭嘭直跳。

  他的陛下離他這麼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擁入懷中。他的陛下不怪他的逾越,也不怪他的痴心妄想。

  他的陛下,把他的掙扎與痛苦都看在眼裡。

  他的陛下從來都習慣對別人好。

  鎮南王微微收攏手臂,環抱住姬瑾榮:“陛下,臣非常思念您,”他凝視著姬瑾榮烏亮的眼睛,“從離開陛下的那一刻起。”

  姬瑾榮耳朵微微發燙。他沒有避開鎮南王的目光,而是直直地與鎮南王對視,張口喊出一個名字:“魏霆鈞。”

  鎮南王一愣,接著坦然應道:“臣在。”

  即使兩人早已心照不宣,姬瑾榮聽到鎮南王這樣應,心中還是微微泛暖。

  世上有這麼一個人願為他上天入地,尋得一線生機,若說他心裡不感動當然是假的——更別提當初他纏綿病榻,魏霆鈞時時刻刻的陪伴。

  姬瑾榮說:“有些事,朕不懂。”他的目光微微透著亮,“不過,朕可以,試著學學。”

  鎮南王渾身僵住。他說:“臣——”

  姬瑾榮打斷:“我知道。”他頓了頓,“你要的,我知道。只是,我,還不懂。”

  從小到大,姬瑾榮都不容易信任人。否則他拖著那樣的病體,早死在那幽暗的深宮之中。他有信心做個明君,有信心應對天下所有事,獨獨在信任與情愛這些事上無法相信自己能做到。

  所以姬瑾榮說,他不懂。

  鎮南王心臟微微揪起。

  姬瑾榮怎麼會懂?

  即使回到大周,姬瑾榮也不過十九歲。過去的十幾年裡,姬瑾榮幾乎都是在病榻上度過,一開始是想著怎麼能活下去,後來是想著怎麼將大周從大廈將傾的困境裡帶出來,哪有心思想什麼風花雪月、你儂我儂。

  鎮南王伸手將姬瑾榮擁入懷中。

  姬瑾榮還小,個兒也比他小,他可以輕輕鬆鬆地將姬瑾榮抱緊。

  鎮南王說:“陛下,臣也不懂。臣總是害怕臣逼得太緊,會把陛下逼得離臣越來越遠。有時臣甚至會想,要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讓陛下知道,也許可以再像從前那樣陪伴在陛下身邊。可臣知道陛下絕不會信任一個亂臣賊子,”他收緊手臂,“臣時時刻刻都想著,陛下很快就會朝臣舉起劍,將臣這個冒犯天威的亂臣賊子殺死。”

  姬瑾榮微微一頓。

  鎮南王非常了解他。

  如果鎮南王不是魏霆鈞,那麼在鎮南王從西境回來時,迎接他的定然是早已準備好下手的刀斧手。

  姬瑾榮並不是心慈手軟的人,畢竟他成長的環境容不得他心慈手軟。若非受老太傅他們影響,他甚至不會關心大周國祚、不會關心大周百姓。

  姬瑾榮說:“對,”他毫不避諱,“我,是想過。”

  鎮南王並不難過。

  這就是他的陛下,不管好的壞的,他的陛下都會承認,從來不怕別人會因此而怨恨他。

  他又怎麼會怨恨?

  鎮南王說:“所以,陛下能允諾臣‘試著學學’,對臣而言已是天降之喜。陛下,”他將胸膛緊貼在姬瑾榮背上,“臣的這顆心,從您說出‘試著學學’時就跳得特別快,臣沒有辦法讓它慢下來。”

  姬瑾榮清晰地感覺到鎮南王的心臟正如何跳動著。

  他沒有掙開鎮南王的懷抱。

  過了一會兒,姬瑾榮才開口說:“那麼,你是不是、該告訴我,若是、我從這裡、回去了,你會如何?”

  話一出口,環抱著他的人驀然發僵。

  姬瑾榮轉過身望著鎮南王,等待鎮南王的回答。

  鎮南王喉嚨乾澀。

  他知道他的陛下聰慧至極,即使他將那個所謂的系統給壓制住了,他的陛下依然能料到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他早已背負滿身殺孽,主腦不會容許他和姬瑾榮一起回到大周。

  而姬瑾榮來了,他無法再徹底破壞這個時空,離開這個世界、進入下一個世界;他更不可能謀朝篡位,讓姬瑾榮成為亡國之君。

  也許在“任務失敗”的時候,他就會為過去的殺孽付出代價。

  明明在此之前,他只想著一件事——他只想著再見到他的陛下,只要能再見就已心滿意足。可見著了,他又貪心地想跨過那條界線;跨過了那條界線,他又——他又覺得只有這一生實在太短了——尤其是在他的陛下問出“你會如何”時!

  他會如何?

  也許身消神散、不復存在。

  對上姬瑾榮滿是質詢的目光,鎮南王說不出話來。

  姬瑾榮的心慢慢往下沉。

  世間萬事,有因必有果。魏霆鈞為他造盡殺孽,到他無法再肆無忌憚之日,自然是他償還昔日罪孽之時。

  姬瑾榮面色含怒:“簡直胡來!”

  鎮南王握緊拳。

  鎮南王說:“陛下,臣不後悔。”他望著姬瑾榮,“臣永遠不會後悔。”那時他的陛下還那么小,想吃的東西吃不了,想去的地方去不了,想做的事更做不了。

  不管將來如何,能再見到他的陛下,能讓他的陛下嘗遍天下美味、看遍大好河山,比他多活多少年都重要。

  這是他永遠都不會後悔的選擇。

  姬瑾榮看著鎮南王固執的神色,只能說:“西梁事了,再作打算。”

  鎮南王說:“陛下放心,西梁很快就會安分下來。”啃下了西梁,自然得好好消化消化,免得將來被它扯了後腿。

  說完了正事,鎮南王又道:“陛下,明日有一隊海上商隊要回來,您想去看看嗎?”

  第14章 收服糙根蠻王(十四)

  這三個月來,姬瑾榮出過幾次宮。有時是去朝臣家中探病,有時是去外面的酒樓茶肆聽聽百姓閒談,有時則是單純地在街道和城郊瞧瞧。

  每次出宮韓適之和長孫猛追隨左右,倒沒遇到什麼危險。

  姬瑾榮兩眼一亮:“好。”

  海上商隊,事實上是鎮南王一手打造的海軍。鎮南王出身糙莽,在南方幾乎是立地為王。早些年他占了幾大港口,建了好些大船塢,徵集百姓日夜不停地造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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