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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臘月的天氣,呵氣成冰。

  蔣西池推著車子到橋頭,方螢正等在包子攤前,打了個呵欠,對他說了句:“早。”

  “早。”

  方螢頭髮長長了些,發尾給睡彎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三百塊錢遞過來,“謝謝。”

  蔣西池瞥了一眼,“……到學校再給我吧。”

  “現在給,學校給,有什麼差別嗎?”

  蔣西池憋了一會兒,“……學校可以洗手。”

  方螢哈哈大笑,“你買早餐不碰錢哦?“

  “我一次性給了兩百,讓他記帳,慢慢扣……“

  方螢快笑瘋了。

  到學校,在教室門口,方螢與今天值日的孔貞貞迎頭撞上。孔貞貞不自在,嘴唇動了動,沒說出打招呼的話來,錯身出門拍粉筆擦去了。

  經過上回的“表白事件”,魏明他們幾個,跟方螢就稍稍有點疏遠了,碰到了仍然會打招呼,但不會再找過來玩。

  方螢卻仿佛絲毫沒放在心上,仍然是下課睡覺,上課發呆。

  期末考試臨近,升入初中的第一場期末考試,關係著寒假是否過得安生,大家自然不敢懈怠,埋頭苦讀。

  第一堂課是數學。

  冬天天氣冷,大家不開窗,都悶在教室里,悶出一股醃抹布的味兒。

  張軍拍一拍手,“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坐窗戶旁邊的把窗戶打開,透透氣,裡面這麼悶,你們不缺氧啊?”

  大家拖拖拉拉的,把窗戶打開。冷風四面八方地竄進來,大家立時被吹清醒了。

  “這堂課,我帶著大家把這學期的知識點都過一遍,速度有點快,大家跟上節奏……”張軍一翻開備課本,便有什麼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

  玫紅色的,帶白蕾絲的……

  三角內褲。

  全長譁然。前排的目瞪口呆,後排的交頭接耳。

  張軍氣得臉一會兒綠,一會兒紅,猛一拍桌子:“誰幹的!”

  大家噤聲,垂著頭憋笑。

  “翻了天了!到底誰幹的!給我主動站起來!我看你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目無師長,擾亂課堂紀律!”

  大家都不說話。

  “好,不承認是吧——全班起立!”

  稀稀拉拉的聲音。

  “既然沒人承認,大家就一起罰站,站到有人承認為止——你們記住,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你們一鍋湯!”

  張軍目光環視一周,忽瞥見最後一排,方螢還安然不動地坐著。

  “方螢,你給我站起來!”

  方螢掃他一眼,“又不是我乾的,我憑什麼站?”

  “不是你乾的?我看就是你乾的吧!”張軍一拍桌子,雙腿彈出去,幾步到她桌前,猛拽著她胳膊,從位上拖了出來。

  方螢臉色立刻就變了,雙臂使勁掙扎,“放開!”

  張軍將她扭到走廊,往講台上拖。

  “我操你大爺!放開!”

  “你罵什麼?你再罵一句?我看你是無法無天了!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十三歲女生,相對於成年男子,力量之懸殊,可謂蚍蜉撼樹。

  方螢死掙也無法脫身,想也沒想,低頭就朝張軍手上咬去。張軍未防,手背厲痛,猛地一甩。

  方螢被他甩得退後一步,踉蹌一下,站穩。

  身體前傾,狠盯著他。

  那氣勢,像頭作困獸之鬥的孤狼。

  蔣西池心臟像是被扯了一下,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張老師……”

  張軍目光掃過來。

  “沒證據是方螢做的,您這樣體罰學生……”

  “體罰?我體罰她了嗎?”張軍揮一揮被方螢咬出牙印的手,“她不體罰我就不錯了!”

  “要期末考試了,您讓全班無緣無故罰站浪費時間,也是不合適的。”

  好學生的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張軍瞪著方螢站了一會兒,拂袖而去,“你們自習!”

  大家稀稀拉拉地坐了下來,繼續交頭接耳,教室里跟個鍋爐似的沸騰。

  范之揚維持紀律:“安靜!安靜!”

  蔣西池看著方螢。

  她獨自一人站在走廊里,全身戒備,仍是戰爭的姿態。

  他突然想,這樣的“戰爭”,她不知道已經經歷過多少回,才能那樣反應敏捷。

  四周有同學在議論:

  “肯定是方螢乾的吧?她跟張軍一貫不對盤……”

  “說實話,你們不覺得還挺慡的嗎,所有老師裡面我最討厭張軍……”

  “那她自己又不敢承認,讓我們一塊兒罰站……”

  方螢慢慢走回座位上,拉開椅子,往桌上一趴。

  蔣西池轉頭看她一眼,沒說話,從書包里掏出MP3,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很冷,冰坨一樣。

  方螢像是被驚嚇了一樣,飛速地抬起頭,一看是蔣西池,才卸下戒備。

  蔣西池把MP3塞到她手裡,什麼也沒說話。

  她眼眶是紅的,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片刻,她啞聲說了句謝謝,把耳機往耳朵里一塞,頭埋進雙臂之間。

  蔣西池徹底看不進去書,鉛筆捏在手裡,半天沒落下一筆。

  方才那一刻,方螢出於本能的拼死抵抗,像是形成了一個漩渦,把他也波及其中。

  閉了閉眼,一種難以遏制的噁心之感翻上喉頭。

  他丟了筆,站起身。

  教室外寒風陣陣,他去衛生間拿冷水洗了把臉,又回到教室。扯了張紙,刷刷寫了一行字,塞給方螢,自己抄了本書,走出門去。

  臨近期末,體育課也停了,偌大的操場空無一人。

  蔣西池在上回那巨大的鐵牌子後面坐了片刻,方螢也過來。

  她在已經枯黃的糙上坐下,分了一隻耳機給他。

  “而生命對每個人都不公平,也沒道理,只能撲向泥濘,迎向那陣驟雨,由不得你……”(《逆鱗》)

  天空高而遠,荒寂又空曠,陣陣迴旋的風穿堂而過,略過他們耳畔。

  許久許久,才聽見方螢輕輕說了一句:“蔣西池。”

  “嗯。”

  “你幹嘛幫我出頭啊?”

  “……嗯。”

  “……傻不傻。”

  作者有話要說:  仗義執言蔣西池。

  第12章 期末

  “傻不傻”,後果會如何這些事,蔣西池一概沒想過,他只是單純的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方螢似乎覺得冷,把身上並不厚實的外套裹得緊緊,“阿池——我能叫你阿池嗎?”

  “嗯。”

  方螢扯了一根糙,纏在手指上,絞緊又鬆開,“你想沒想過,長大以後會去哪兒?”

  蔣西池看著她。她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像寒夜裡的孤月。

  “……帝都吧。”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見水和船的地方。”她看蔣西池手裡有書和鉛筆,湊攏過去,把書翻到最後一頁,在上面畫上房子,陽台,小人,一望無際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她手被凍僵了,但一筆一划,從未有過的認真。

  她把筆塞回他手裡,抱膝蹲著,長長地嘆氣:“……真想快點長大啊。”

  蔣西池凝視方螢筆畫簡陋的未來生活的“藍圖”,“……會的。”

  MP3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螢笑問:“都要期末考試了,你幹嘛翹課?”

  “複習好了,”蔣西池看她,“你呢?”

  方螢聳聳肩。

  片刻,方螢問:“你寒假準備做什麼?”

  “不知道……”蔣西池頓時覺得有些煩躁,“要回我爸那兒。”

  “你爸住在哪兒?”

  “江東區。”

  “蠻遠的,你為什麼不跟他住一塊兒?”

  蔣西池沒回答。他們的談話一貫是這樣,彼此都已經習慣了。都是對秘密諱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對方的諱莫如深。

  歌跳到下一首時,蔣西池忽然說:“……他再婚了。”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聲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對象——懷孕了,五月末生。”

  方螢“啊”了一聲。

  “外公外婆對我很好,但是……”

  終歸和父母有一些差別。

  方螢笑了笑,聲音說不上是自嘲還是惆悵,“原來我們都沒人管。”

  ·

  越臨近期末考試越兵荒馬亂,但方螢反倒比平常的時候更閒。各科目都改作自習了,老師在講台上坐著,等學生來一對一答疑,只偶爾下講台巡視,維持紀律。

  語文課自習到一半,張軍忽然過來,把魏明喊去了辦公室。

  魏明一去兩堂課,直到中午放學了才回來。

  方螢簡單收拾了東西離開學校了,蔣西池翻出校園卡,正準備去食堂吃飯,魏明徑直走過來,把他一堵,“蔣西池,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卑鄙小人!”

  蔣西池掃他一眼。

  “別跟我裝無辜!是你跟張軍告的密吧!”

  蔣西池莫名其妙。

  “知道我要整張軍的,除了方螢、丸子和貞貞,就剩你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蔣西池懶得跟他扯,“讓開。”

  魏明卻偏偏更往旁邊一挪,魁梧的身體將走廊過道堵得嚴嚴實實,“想走,沒門!”

  蔣西池印象中,剛開學的魏明,還不是這樣的“一身匪氣”,不過才過了半年……

  “有證據嗎?”

  魏明愣了一下。

  “是張軍告訴你我告的密?”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丸子她們還會出賣我?難不成方螢還能跟張軍是一夥兒的?!”

  蔣西池還是這句話:“讓開。”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兒。

  外面忽傳來張軍的聲音:“魏明!還待這兒幹什麼!趕緊去請你家長過來!”

  魏明地哼一聲,牙fèng里擠出一句“咱倆走著瞧”,轉身,讓出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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