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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琬宜想,姨娘當初說的對,楊氏真的是個很溫和善良的女人,重感情,好相處,讓人覺得分外舒適。琬宜心思本就乾淨純粹,面對這樣的楊氏,若是說謊,她當真覺得難以啟齒。騙了她,固是能得暫時安寧,可未來的每一天她怕是都會惶惶不安。

  見琬宜欲言又止的神情,楊氏拍拍她的手背,溫言笑道,「你先待會,姨母去把吃食給你取來。」窗外的小雞崽唧唧叫著,廚房在不遠處,聞得見飄過來的肉菜香。楊氏回來的很快,一碟子煎饅頭片,配一碗大骨湯,蔥花碧綠,有星點的骨髓飄在湯麵兒上。

  琬宜都快忘記這樣的菜是什麼味道了。楊氏把筷子塞她手裡,又親自給她盛湯,用另一雙筷子把上面的肉都扒下來,夾她饅頭片裡。

  她笑,「這菜還是我家小子早上時候親點的,也不知他怎麼想的,昨天買了半頭豬回來,嚇我一大跳。阿瀠,你嘗嘗看,姨母的手藝是你娘教的,來看看誰做的好吃。」

  琬宜盯著碗筷瞧,聽出她故意逗趣兒的意思,抿唇柔聲應了一句,含了口肉。微微有些偏鹹的滋味兒,肉質細膩,入口即化,果真和姨娘的口味不差。琬宜看向她,頭一回真心笑了下,眼眸微彎,「姨母的手真巧,娘親以前就常夸您,秀外慧中。」

  見她笑,楊氏也跟著樂,「阿瀠真會說話,像你娘的嘴一樣甜。」

  「姨母,我不叫阿瀠了。」琬宜咬著唇,手指掩飾地撩了撩耳後的碎發。她側臉光潔瑩白,長睫染水,輕輕道,「我現在叫琬宜。」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琬宜把筷子放下,轉身面對楊氏,膝蓋慢慢滑落,跪伏在她身前。

  楊氏一愣,又聽她的聲音,「我娘,五年前的冬日,離世了。哥哥,不知所蹤。姨母,我家裡,就剩我一人了,除了您這兒,我真的無處可去了……」

  琬宜說著說著,不自覺又帶上哽咽。她是真的在賭,半點不曾隱瞞,從三月前說起,強作鎮定,字字泣血。楊氏也從一開始的震驚緩過勁來,含淚拍著她的背,輕輕嘆了口氣。

  「姨母,琬宜給您添麻煩了……」說到最後,句不成句,琬宜趴在楊氏的膝上,感受著她撫在背後的溫柔手掌,很像小時候的姨娘。她小聲祈求著,哀哀戚戚,聽得楊氏淚倏地便就落下。她說,「姨母,您收留琬宜幾天好不好,琬宜學著洗衣做飯,很乖的……您收留我幾日吧……」

  「那你以後到哪裡去?竟說傻話。」楊氏掐掐她的臉,柔聲道,「你便就安心住下,對外人,我就說你是我妹妹家的姑娘,家裡鬧災,來逃荒。你放心,姨母定會對你好,你別慌亂,苦日子過去了,山高皇帝遠,改名換姓,以後定會安穩的。」

  琬宜抽泣著,淚眼朦朧望著她。楊氏摸摸她的額,再俯身抱了抱她的肩,「我們家琬宜受苦了。」

  一句話,足以讓人泣不成聲。

  ……

  也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菜都要凝了起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響動。白鵝扯著嗓子嚎了起來,吱嘎吱嘎的難聽聲音,好似被人踢了腳,又噤聲逃遠。男子的腳步聲又粗又重,漸行漸近,而後,「嚯」的一下推開正屋的木門。

  琬宜被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看向門口。楊氏剛才去廚房了,現在這裡就剩她一個人。

  她哭的太慘,眼睛腫的像個桃核兒,臉頰白裡透紅,垂在旁邊的碎發被染濕。正不安地立在桌子邊上,攪著手指,身上的衫裙破爛不堪,還散發著股不太好聞的怪味兒。

  一生中最狼狽的樣子被個陌生男子瞧見了,琬宜一時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謝安顯然也被她嚇了一跳,動作明顯一頓。但他還挺淡然,一腳邁入門檻,眼光掃過桌上的碗筷,又落到她臉上,不冷不熱地呵了聲。

  除最初的一眼外,琬宜不敢抬頭,只顧垂眸盯著腳尖。她感覺到那男子往自己這邊走來,停在三步遠的位置,目光肆無忌憚盯著她打量。那眼神絲毫不友善,看得人無所遁形。

  琬宜大氣不敢出,就聽見他嘭的一聲把手上的劍拍上桌子。黑色的劍穗搖搖晃晃闖進她眼帘,讓她脊背一僵。腦子裡瞬間跳出兩個大字,謝安。

  與此同時,謝安用舌頂了頂左腮,散漫開口,「喲,你誰啊。」

  第3章 麻煩

  謝家小子的不好相處,名不虛傳。

  屋裡氣氛尷尬,琬宜朝他福福身,張了嘴,不知該如何說,又堪堪閉上。謝安大喇喇盯著她看,琬宜麵皮薄,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耳根慢慢紅透。

  半晌,她聽見對面男子嗤笑一聲,也沒管她,隨意找了個凳子坐下。

  雖然謝安態度並不客氣,但琬宜還是覺得輕鬆了不少。她個子並不高,而謝安又是典型的北方人高大身形,肩寬體闊,站她面前的時候,擋住了多半的陽光,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吃力。

  一時無話。

  自小到大,她所接觸的男子並不多,除了父兄與家中小廝,便就只有沈青城。而無論其內里如何,表面上都是斯文知禮的。與她說話都是輕言細語,斟酌著不會逾矩。

  像謝安這樣咄咄逼人,盡顯囂張的男子,琬宜從未碰見過,也未曾想過有一日會與這樣的男子朝夕相處。即便只是共處一室,她也覺得根根汗毛直立,像只受驚的兔子。

  楊氏去的時間並不長,可琬宜還是覺得這等待實在難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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