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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能殺她們,也就沒有活著的價值。

  林昭媛的視線從風中搖曳的花上挪開,她抬起頭。她的身影,映在他淺色的瞳仁里,單薄又堅定。

  朝陽徐徐,散發朦朧的光,讓她眼前不至於黯淡下去。

  她忽然想到了後宮那些女子們眼中的光。

  她想到了宋靜慈說想興辦女學。雖然必會遭絕大多數朝臣的反對,然而宋靜慈並未退卻,宮中許多妃嬪也反響熱烈,不惜表示願意聯名上書。

  她想到并州邊塞,白婉儀忽然點亮的星辰,那裡興許會有新的傳說。

  想到錢持盈用心督帳國庫,想到韋無默將許多找茬大臣罵得面無血色。

  想到謝令鳶花費了兩年,在斧聲燭影中走過坎坷波折,貶出宮又回宮,終於走到今天。

  她慶幸自己見識到了燎原星火,無論是謝令鳶帶給她們的,還是她們自己因時局所迫而迎風執炬。當火光照亮了夜,她眺望前方的即將明晰的輪廓,心想——若她們只在後宮院牆內爭奇鬥豔,盛開或枯萎,將何等惋惜啊。

  她還是很想看到她們意氣風發,她想看一看這些奇蹟。

  所以,她不想讓這個奇蹟,毀滅在自己手上。

  如果燃燒生命,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輝煌,那她寧願燃燒下去。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那希望的盡頭是太美好了。大概人的本性,總是嚮往希望和美好的。

  林昭媛搖了搖頭,做出這個動作之後,她便知道難逃一死了。

  但出奇的平靜,對少司命微微笑道:“我不能殺她們。”

  “頂替了你姐姐,我很抱歉。雖然我也曾經受了影響,對她們動過手……”

  “但此刻,我不能殺她們。”她頓了頓,這個微笑是給自己壯膽:“如果,你要殺我,請你,讓我利落一些。”

  她眼神沒有退避,和少司命對視。

  他的眼中仿佛接通幽冥地獄,往常她一貫怕他,然如今也不怕了。

  而後,她忽然感到心臟收緊,一陣抽痛!

  那痛楚,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捏緊,將血管的脈絡都清晰地勾勒出來,痛得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放緩。

  她跪在地上,微弱地喘息,死亡的冰冷開始蔓延,從腳底攀爬到頭頂,眼前逐漸混沌,繼而黑下去。

  在那混沌的終極,一幕畫卷忽然清晰——

  謝令鳶站在紅毯上,四周星光璀璨,微笑著向她睇來。

  林寶諾閉上眼睛,竟然有些懷念那恍如隔世的大好光景。

  在這陌生的地方,她們的命運漂如浮萍,然後再度相遇,拋棄前嫌,相互扶持。

  後悔來此嗎?

  這樣想想,見證過恢弘的奇蹟,不惜一切的信念,這樣壯麗,一生也許只有一次。

  不虛此行。

  ……謝令鳶啊,到頭來你還是得感謝我,謝我不殺之恩。

  倘若你完成了天道使命,能夠回去,我也不圖你謝什麼……記得告訴我影后的得主,就好。

  爭了這麼多年,還是想知道結果的。

  當然這次,無論高下,都可以一笑了之了。

  她躺在花海中,面容平靜寧和,沒有被少司命所殺的恐懼怨恨,反而是眉目舒展的動人。

  延暉殿中,林寶諾在沉睡中,漸漸止息。

  。

  昭媛午間小憩,兩個時辰沒有起來,宮女不敢叫醒她。眼見過了酉時,只好挑開帘子,進來喚人。手挨上貴體,卻一片冰涼。

  她們這才發現,昭媛娘娘已經在睡夢裡,死去多時了!

  宮女瞬間嚇得面如土色,驚慌失措地衝出殿外,連後宮不許小跑的規矩都忘了,四處抓著主事公公和大宮女:“娘娘出事了,娘娘叫不醒,出事了!”

  謝令鳶遠遠看到延暉殿外亂成一片,等她趕過去,延暉殿正六神無主,見到德妃來,瞬間眼淚流了下來:“德妃娘娘,不好了,我家娘娘……她、她不知怎的……咽,咽氣了!”

  “……”她們哽咽的話音傳到謝令鳶耳中,她呆呆看了她們一眼。

  然後沒聽見一樣,繼續邁步子往延暉殿走了兩步,忽然停住:“你們說什麼?!”

  她終於反應過來,瞬間全身的血都涼透。宮女太監們就看到德妃站在台階上,臉上一霎蒼白,失了血色。

  “昭媛娘娘……午休時還好好的,不知怎麼就、就……”那宮女抽噎得喘不上氣,她們貼身伺候主子的,前途命運都繫於主人身上,如今一切都灰暗了。

  “……不可能。”謝令鳶怔怔呆立,口裡含糊道。

  下一刻,她猛地推開門,迎面一陣寒意,不知道為什麼,撲面的冷,冷到心底。

  她倒退了兩步,一時竟躊躇,不知進退,腦海混沌如麻。

  那些宮女跪在殿外,淚眼模糊中,就見向來豁達樂天的德妃,像泥塑一樣僵在門口。

  過了好半晌,她仿佛才想到該動彈了似的,往內殿寢室挪去,步伐漸快,最後跑去掀開簾幕。

  。

  ——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容,卻是不熟悉的溘然長逝。

  走得太急太古怪,甚至沒來得及道一聲別。

  林寶諾靜靜的躺在那裡,謝令鳶聽到“嗡”了一聲,周圍空氣仿佛坍塌下來,朝她擠壓。

  四周的聲音扭曲了,一時間有很多人在吵鬧喧譁,又好像沒有,嗡鳴如cháo水一浪浪拍打,將她淹沒。

  然後她隱約聽到林寶諾的聲音,仿佛是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一起面對吧。一起回去,一起等金嘰獎的影后。”

  cháo水般的嗡鳴褪去,說話之人的神色語氣,也鮮活了起來。

  她往前又走了兩步,仲春時令,本不應該有寒意,卻覺得半身似浸在冰里。過了很久,才想到坐下。

  又不知為何,不敢坐床榻,她懵懂地坐在地上,雙目放空了一會兒,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隨即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眼淚奪眶而出,不知何時暈濕了衣袖。

  。

  就那樣趴著,身邊忽然傳來了窸窣動靜,似乎林寶諾的手動了動。

  倦冷中,謝令鳶感到她在撫摸自己頭髮,忙抬起頭,迎上她看自己的目光——那眼眸中,還有一絲狡黠頑皮的笑意。

  她從沒有這樣笑,那時候她們心高氣傲,都展現自己最銳意鋒芒的一面。

  “……”

  謝令鳶怔了一下,幾乎被攫住了心臟難以喘息。半晌,她拿開林寶諾的手,消化著這乍悲還喜的心情,心頭一窒,越想越怒,越想越惱。

  “所以你沒死?剛才嚇唬人……你……”她恍然反應過來,就想抓著林寶諾三百六十度迴旋摔,憤憤道:“這種玩笑能開嗎!你開這種玩笑,有沒有……”

  說著忽然心頭湧起悲cháo,一時哽咽。

  林寶諾微笑著,看她氣憤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溫聲道:“謝令鳶。”

  她從來沒有這麼溫柔地叫對方名字,謝令鳶愣住,又聽她道:“你還得謝謝我呢。”

  謝令鳶心想,我謝謝你全家。

  “——你答應我,回去要好好的,記得告訴我誰是影后。”

  這話讓對面的人一怔,心頭浮起了巨大的恐慌。她下意識想要挽留。

  林寶諾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對她微微一笑,身形漸漸透明,然後像霧一樣,消散。

  “……要記得啊。”

  謝令鳶怔然而立,看著那團霧氣消散。過了很久,眼前模糊,什麼也看不清了。

  她伸出手想碰觸,然後驀地一驚。

  謝令鳶從夢裡睜開眼,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外殿上起了燈。

  她才發現哭過方才睡著了,旁邊林寶諾依舊安靜沉睡。

  她又靜靜地坐了很久,低低的聲音在空寂的內室響起。

  “我會記得的。”

  她起身,腳步從未有這樣沉,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往外走。延暉殿外已經掛起了奠幅,不多時,太后貴妃等人將趕過來。謝令鳶也無心停留,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人也不想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回了麗正殿。

  酈清悟進宮的時候,謝令鳶和海東青正坐在麗正殿的門檻上。他上前,想拉起她,提醒道:“地上涼,對身子不好。”

  謝令鳶視線越過他,不知在看哪裡。酈清悟輕輕嘆氣,半跪在她面前。

  她目光很遠,眼底仿佛倒映出天際破碎的星辰。他抬起手,輕輕替她拭了拭臉。

  她這才發現臉上一片cháo意,不知什麼時候落下的。

  “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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