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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靈魂。”維克多沉重地低語,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拉什德嘉企圖創造一個小世界,讓這個世界吸取埃瑞安的養料成長,長成後從埃瑞安脫落,獲得新生。它發現了地下城的潛力,完成了各種法術與獻祭,卻被最後的問題攔在了外面。就像死靈法師的復活術只能復活行屍走肉,這個被法魔領主催化出的新世界,沒有某種幾乎看不出影響卻又不可或缺的東西。

  “是啊,我完成了所有前置部分,剩下的只需要等待……但已經沒時間了。一切有形之物都可以催化而生,無形之物卻不行。”法魔領主幹癟地說,“萬萬年的生長,才讓這個世界產生了稀薄的位面意志,我在數百年間強行催化的世界,又怎麼可能生成一個‘靈魂’?最方便的方法是填補進一個,我自己的靈魂卻無法填補,其他的存在,無論來自天界、深淵還是主物質位面,全都不行。無數次失敗後我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靈魂都不合適。”

  一直以來的疑問,似乎有了答案。

  塔砂呼了口氣,接話道:“需要界外的靈魂。”

  這就是原因。

  星界從埃瑞安生靈的概念中消失,直到塔砂說破它。通往界外的道路被封鎖,埃瑞安的眾生無法逃離,但塔砂卻可以進出於壁壘之間,因為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倘若新生的世界填充進了埃瑞安的靈魂,它等同於再一次被捆綁在了埃瑞安身上,只能跟這個世界共存亡。唯有界外的靈魂,才能帶來變數。

  “開什麼玩笑。”維克多譏笑道,“你如果有從界外攥取靈魂的能力,哪裡還需要為了逃生花那麼大的功夫?為了帶著整個新世界雞犬升天嗎?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好心。”

  “的確,我做不到。”拉什德嘉坦然承認,“我只能等待。”

  拉什德嘉等待了數百年,等到了遠方某個世界的某個夜晚。那個世界某一處雷鳴電閃,風雨交加,名為塔砂的普通人類開車駛入一片暗沉沉的天幕,一頭撞上了空間fèng隙。

  走在路上被雷電劈中的機率是數百萬分之一,每年一個國家死於雷擊的人可能超過一隻手。中千萬大獎的機率比被雷擊更低,但每過幾年,世界媒體總會對新出爐的幸運兒津津樂道。一個人遇見空間fèng隙,被捲入並平安到達另一個世界的機率有多大?那個數字要是計算出來,可能無限接近於零吧。但在星界無窮盡的這麼多世界裡,在看不到起始也看不到結尾的漫長時間線上,只要這機率不等於零,總會出現一個幸運兒,或者倒霉鬼。

  “按照最完美的計劃,界外的靈魂本該直接出現在深淵,出現在我為你準備好的軀殼裡。”拉什德嘉嘆了口氣,“但是出現了一些意外,讓你進入了主物質位面。我做了許多準備,能讓沒有軀體的界外之魂儘快進入深淵,誰都沒有想到,那裡還有一座與深淵斷開、還能夠憑依的廢棄地下城。”

  “我還是贏了,即使我死得比你早。”維克多露齒一笑。

  “還沒結束,不能論輸贏。”法魔領主一直乾癟無力的語氣中,也泛起了一絲笑意,“現在,到了糾正意外的時候。”

  地下城核心打開了。

  那顆巨大的心臟對著塔砂敞開,像燈籠揭開燈罩,一瞬間燈火通明——肉眼看來並沒有光線,只是塔砂感到一片敞亮,豁然開朗。

  一個世界?

  一個世界。

  巨大的衝擊在此刻震撼了塔砂的靈魂,那感覺如同稚子第一次登高望遠,雲層散開,露出下面廣闊無匹的大地。這麼多的信息一瞬間洶湧而來,塔砂無法將之拒之門外,深淵將他們相連。要怎麼說好?好像因為被水流浸染,從絕緣體變成導體了一樣。剛才還只是半信半疑,或者相信卻不理解,到如今這個概念才躍然紙上。

  法魔領主拉什德嘉,真的創造了一個世界。

  它就生長在埃瑞安身上,像某種寄生植物,吮吸著母樹的營養。它的觸鬚盤根錯節,四通八達,以深淵為支點,牢牢抓緊了整個世界的每個角落。深淵意志與之狼狽為jian,塔砂接受深淵便等同於接受了它,而當她連通了這個半完成的新世界,她也連通了整個埃瑞安。

  塔砂感到“完整”。

  紮根於深淵的這個地下城,連結上了紮根於主物質位面的她,埃瑞安僅存的兩個位面此刻又聯繫在了一起,被隔絕的信息再度暢通。深淵數百年間的歷史在塔砂心中一閃而過,兩邊破碎的線索此刻拼接在一起,曾經以為是混亂花紋的東西變成了完整的軌跡。不同於在星界遭受的衝擊,這個世界的一切震撼無比,讓人敬畏、讓人感嘆、讓人心cháo澎湃,卻又不會為此絕望——這是可以理解的。

  塔砂在這一刻,理解了這個世界。

  有什麼聲音嗎?有什麼閃光嗎?大概都沒有,只是腦中一個小小的開關像被撥了一下。此前陷入混沌的重組進度條在這一刻驀然跳滿,它完成了,它消失了。

  “怎麼了?”維克多脫口而出。

  他們認識這麼久,塔砂還沒聽他用這種口氣說過話。維克多聽起來嚇了一大跳,聲音近乎駭然。塔砂摸了摸臉,臉頰上滿是淚水。

  “沒事。”塔砂搖了搖頭,說,“我很好。”

  她很好,前所未有地好,一切謎團都已經迎刃而解,所有迷霧散開,前方岔路通向的地方一目了然。並不是塔砂要哭泣,她只是在與兩個世界共鳴。新生兒嚎啕,垂死者哀哭,這無名的悲愴中傳遞著對生的渴望。此時此刻,塔砂全都明白了,甚至比設局的拉什德嘉知道得更多。她出現在主物質位面並非偶然的意外,那是世界的自救。

  “一座城隕落,一座城升起。”

  “來自界外的靈魂,終將戴上無王之冠。”

  預言系法師的占卜計算著未來的概率,星象女巫的預言則說出全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再回頭看嘉比里拉的預言,這幾句話還真是怎麼說都說得通,無論塔砂接下來是輸是贏,無論埃瑞安的未來是生是死。

  她並非命中注定要勝利,也並非命中注定要失敗。未來掌握在她手中,一切選擇由她。

  “來自界外的靈魂啊,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法魔領主的身影漸漸變得暗淡了,“你是否願意坐上你的王座,成為新世界的主宰者,讓新生的世界踏著衰亡舊世界的餘燼蓬勃生長?”

  在那枚地下城核心之中,在那塔砂本應落腳的地方,一個初生的世界正在一點點生長,以舊世界的血肉為養料。數百年的抽取讓深淵一片荒蕪,而它抽乾主物質位面需要更短的時間,因為世界的成長與崩塌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快。這是必勝無疑的選擇,只須以一個世界為代價。

  “類似的選擇題,我已經做過一次了。”塔砂笑道。

  她曾在星界法師的法師塔中做出過決定,那時她放棄浩瀚無邊的星界,選擇了埃瑞安——如今一個新的世界也不足以讓塔砂改變主意。她的所有決定都不曾後悔過。

  “真遺憾。”拉什德嘉說,“一切整合補完的過程,總有這麼多沒必要的損耗。”

  “唉,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相處不好。”維克多說,“我說這種話是為了嘲諷,而你這麼說的時候滿腔真情實感,沒法愉快地一起玩耍啦。還打不打啦您吶?不對,你死透了,只好動動嘴皮子當拉拉隊。”

  “我們都不應該打擾。”法魔領主說,“這是新世界的靈肉合一。”

  “那我就更應該參加了。”維克多挑了挑眉毛,說:“說起靈肉合一……”

  “停,說話前考慮一下氣氛。”塔砂頭疼地說,感到莊嚴肅穆的大決戰氣氛已經流失了一半,“不要開黃腔——好了繼續說。”

  “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維克多一本正經地說。

  ……你是來戰前說相聲的嗎。塔砂想。

  她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在那枚巨大的地下城之心下一次搏動的剎那,一股強烈的引力抓住了她,將她拉了進去。

  維克多迅速跟上,他沖了上去,在一團烈火前急剎車。他在第一時間轉向,速度快得近乎化為殘影,卻又被什麼東西擊中,從高速移動中掉了出來。

  “我考慮到了這個。”拉什德嘉說,“因此為了避免被打擾,我準備了一些措施。”

  烈火與陰影攔住了進路與退路。

  影魔領主“陰影行者”卡斯帕手持曾弒神的陰影匕首,在維克多身後閃現了一瞬,再次融化在空氣里。據稱被它殺死的那個炎魔領主站在維克多面前,烈焰扭曲了空氣。

  “來吧,我準備好觀戰了。”拉什德嘉說,“棋子對棋子,王對王。”

  第145章

  塔砂落入虛空。

  深淵地下城的引力牽引著她,像黑洞攥住一枚流星。她正向地下城核心高速接近,卻沒有撞上地面,沒有見到地下城的任何部分——剛才見到的一切都遠去了。塔砂曾連結整個世界,從主物質位面到深淵,埃瑞安的全部向她敞開,現如今這感知變得艱澀,並非斷開,只是遠去。

  因為這裡不再是埃瑞安。

  源於埃瑞安的新世界已經成形,如同即將出生的嬰孩不再是母體的第一部分。多麼奇怪啊,小到能存放在地下城核心裡的東西,真正深入其中時竟然變得如此龐大,宛如一個宇宙被存放在盒子當中。塔砂可能在下落,也可能在上升,空蕩蕩的虛空里沒有上下左右。她只是在靠近那個核心,速度越來越快。大量塵埃和塔砂同行,它們向她靠近,吸附到她身上,有生命一般層層包裹。

  與無形之敵的戰鬥已經開始了。

  無數沉重的物質接連不斷席捲而來,乾燥卻粘膩,仿佛糅合到一塊的麵團企圖包裹住餡料。新世界的塵埃悄然無聲地攻城略地,滲透著這具軀體,形體未變而本質漸改。塔砂的三對翅膀驀然展開,重重拍打著空氣,鐮刀似的堅硬羽片怒張,每一片都在高頻率地震顫,將吸附上來的塵埃氣團全數抖落,振入虛空。看不見的敵人不會發出歡呼或哀嘆,這戰鬥如同與海浪為敵,戰果完全看不到,稍一懈怠便是沒頂之災。

  一分鐘或者無數年後,漫長的虛空到達了盡頭,辛辣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火光倒映在塔砂眼中,新世界是一片灼熱的火海,大地熊熊燃燒。

  有了大地,便有了天空,有了上下左右,引力變成重力,她在往火海中墜落。下降的每一秒,氣溫都在以可怕的幅度上升,附了魔的戰甲與髮帶眨眼間灰飛煙滅,抗火護符在這裡支撐不到半秒。沒有一個普通人能在這高溫下活下來,塔砂吸氣,她的肺開始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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