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明白(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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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蕪城的上元節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寒冷,卻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熱鬧。

  蕪城由姜國軍駐兵管轄尚不足半年時間,可百姓不僅已然接受了這一事實,甚至歡喜於這個事實。

  畢竟姜國軍不僅不會像羌國軍那般苛待他們,甚至在歲首那日宣布了免去他們未來三年內的賦稅。

  不是減,而是免。

  這於蕪城百姓而言,這是他們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好的消息,上了年紀的老人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要一遍又一遍地問家中後輩才敢確信,而確信之後他們無不熱淚盈眶。

  他們在這蕪城生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羌國減免賦稅,哪怕是家中已經失去青壯的人家,都無法從官府那兒求得減去些微的賦稅,這十餘年來更甚的是還要從各家強征青壯去服役,沒有了青壯的不少家庭可謂是塌了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是死於這賦稅徭役的。

  可誰人能管?誰人都不能管也不會去管。

  如今姜國非但沒有嚴管打壓他們,反是給他們免去三年賦稅,更是有道五年之內絕不會從城中強征青壯服役,這如何能不令那些終日活在沉重賦稅之下的下層百姓歡欣鼓舞?如何能不令他們的心向著姜國?

  這個上元節,無論是男女還是老少,都帶著無比高漲的熱情歡歌跳舞,整個蕪城燈火通明,有如白晝。

  喬陌站在城牆上,從垛口處看著城中通明的火光,看著那些面上洋溢著歡笑的百姓,他想隨他們一起笑,可他卻如何都笑不起來。

  寒風烈烈地吹拂著他的衣裳頭髮,也吹澀了他的雙眼,令他不得不暫且稍稍閉上雙眼。

  就在這時,有人將一領厚實的斗篷披到他肩上,動作輕柔。

  他緩緩睜開眼,夏良語邊為他系好斗篷的繩帶邊柔聲道:「這城頭上風這般大,怎的也不把斗篷披上?要是著了涼怎麼辦?」

  「不會的。」看到夏良語,聽著她溫柔的聲音關切的話,喬陌本是淡漠的臉上終是有了些溫和的神色,「我還沒有這麼弱不禁風。」

  「別把自己當成鐵打的人,這種事情又不是由著你自己說的算。」夏良語嚴肅地看了他一眼。

  喬陌終是微微笑了笑:「是,大夫。」

  夏良語被他逗得也笑了起來,爾後轉過身,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從垛口處看城中的熱鬧景象,問他道:「好看嗎?」

  「嗯。」喬陌點點頭,不是如同建安那樣處處生輝般的好看,而是因為百姓心中的歡喜而生的好看。

  「如此好看的景色,你為何只是站在這兒看著而已?為何不到其中去走走?」看著那些明亮的燈火,給人一種即便是在這城頭上都能聽到城中百姓歡歌笑語的感覺,夏良語正如此,「到其中走走,不是瞧得更清楚?也聽得真切。」

  「大傢伙都在說你好,說你給他們帶來了好日子,大傢伙都在稱頌你。」說到這兒,夏良語眸子裡不僅有欣喜,也有有如百姓那般的讚頌。

  減去蕪城百姓的賦稅,是能定下他們人心向背的最有效辦法。

  只要他們的心向著姜國,羌國哪怕想要再將蕪城奪回,便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情。

  然對於夏良語的稱讚,喬陌卻似充耳不聞,他面上不僅沒有露出任何歡喜之色,甚至連神色都未變上一變。

  夏良語轉過頭來看他,發現他又像方才那般只是定定地看著城中景色發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覺,「喬陌?」

  「怎麼了?」喬陌也轉過頭來看她,還衝她淺淺一笑。

  夏良語笑不起來,只見她抬起手握住了斗篷下他的雙手,那冰冷的溫度令她微微蹙起了眉,「你不高興嗎?」

  「怎會?」喬陌又笑笑,「這蕪城百姓的心以及蕪城周邊幾個小國的心如今全都向著姜國,這本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如今見到了,我又怎會不高興?」

  「但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並不高興。」夏良語將他冰冷的手握得更緊,「你心中有事,可願與我說說?」

  喬陌面上的笑容沒有再維持,像是不願再偽裝了似的,他甚至沒有在面對著城中方向,而是走到了城牆的另一側,向東而站,看向著姜國的方向。

  漆黑的蒼穹之下,只有黑暗以及城外軍帳中的數點火光,除此之外,他目及之處再不見他物。

  可他卻是定定地看著這茫茫黑暗良久,才張口淡淡道:「良語,你說我哥現在會在何處?這個年夜和上元節,他又是在哪兒過的?」

  夏良語張張嘴,她想要回答,可卻不知當如何回答。

  不知道的答案,又怎能讓人回答得出來?

  只聽喬陌又微聲道:「他不願意留在西疆,也不願意去我的封地,他又無法回去建安,在這樣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他會在何處?」

  這話與其說他是在與夏良語說,不如說他是在與他自己說,在問他自己。

  他沒有答案,夏良語也沒有答案。

  夏良語只能緊蹙著眉心站在他側,仍舊握緊他的手。

  「良語,你可知我哥當初為何非要親自將那薛家的二公子親自送回羌國去不可?」喬陌又問夏良語,卻沒有轉過頭來看她。

  夏良語默了默後道:「因為霸王槍,聽聞平王爺的霸王槍在鹿河一戰戰敗之後落到了羌國的薛大將軍手中,當時沒人知道薛大將軍身在羌國何處,平王爺只有犯險前往羌國,才有可能遇得到薛大將軍,也才有可能奪回他的霸王槍。」

  平王爺回來的那一日,據這城頭上的守城士兵說,當時平王爺是攜一桿通體精鐵的長槍一併回來的,那想必就是他的霸王槍無疑。

  「這只是大夥知道的其一。」喬陌依舊目視遠方,「他還有一個非去不可原因。」

  「還有何原因?」夏良語不解。

  「我。」此一刻,喬陌的手有些微的輕顫,「唯有除掉薛清隴,哪怕薛清辰再如何聰明,羌國也再無薛家可用,羌國便也再沒有能與我比肩的疆場上的對手。」

  「而這件事,唯有他親自去做,唯有他親手殺了薛清隴,他才能放心。」

  夏良語緊緊握著喬陌不停微顫的手,喉間仿佛被東西梗塞住了,使得她久久都說不上話。

  「他過蕪城而不留,也是為了我,他不想給我添不必要的麻煩,他也……」寒風湧進喬陌的喉嚨,讓他覺得難受至極,以致他的聲音也如同他的雙手一般,發起了微顫來,「不想見我。」

  「良語你也覺得蕪城的百姓如今很開心吧?你說他們稱頌我了可對?」喬陌終是慢慢地轉過了頭來,面對這夏良語,笑得滿眼苦澀,「他們的確很開心,因為三年之內不用交賦稅,五年之內不用服役,但這些不是我的功勞,他們該稱頌的人,也不是我。」

  「這是我哥離開蕪城前夜與我徹夜長談之時,給我的建議。」

  「他說,只要百姓認可了我,認可了姜國,哪怕不強行要求他們服役,但當姜國或是我有需要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會高高掛起,屆時我只會收穫到比強征徭役更為讓我意想不到的結果。」

  「我不過是聽了他的建議,照做了而已。」

  「果然一切如他所言。」

  「他比我更清楚百姓需要什麼,比我更清楚自己腳下的路該往何處去走。」

  喬陌深深吸了一口冷風,如此才能忍住喉間哽咽的感覺。

  夏良語想了良久,才溫和又平靜地對喬陌道:「喬陌,若是讓平王爺看到你這般模樣,我想,他會難過的。」

  不待他說話,只聽夏良語又道:「平王爺將軍隊將百姓交到你手裡,不是為了讓你總是因為過去的事情而自怨自艾的,平王爺是個通透的人,當年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不過是不說出口而已。」

  「他之所以不說出口,我想,他只是為了不傷害你這個他從小就捧在手心裡疼著護著的弟弟而已,哪怕他身體或是心裡承受了再多的苦與難,他始終都沒有與你說上關於當年的事情一句,你覺得,原因會是他想不到嗎?可你呢?」

  「喬陌,事情你已經做了,你覺得自己錯了,所以你一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你寧可平王爺恨你,這樣你心中才會好受一些,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應該要做些什麼來彌補你這一個過錯?你覺得你總是將自己困在當初的事情里不走出來就是辦法了嗎?這樣的你,可對得起平王爺?」

  「喬陌,世上沒有悔藥,年月不可倒流,過去的事情不能再改變,可是未來你有的是時間,你只是一味地責怪自己有用嗎?你不覺得你應該去做些什麼嗎?」

  「誠如你所言,平王爺如今已經一無所有,身份地位還是功名利祿,他都沒有了,就算他心中有太多太多需要身份地位才能做的事情,他如今也做不了了,但是你還有這些東西,未來的你能擁有的會你現在擁有的更多,他做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做,你可以幫他去做,不是嗎?」

  「我不信你沒有想過為你的兄長做些什麼,我也不信你沒有想過為死在鹿河的那十五萬將士做些什麼。」

  喬陌震驚地看著夏良語,面色青白,雙手發顫,可他的眸子卻不見灰敗,而是被身旁的火把映得發亮。

  火光在他眸中不停跳動,有如他此刻怦怦直跳的心。

  他久久都無法發出聲音。

  夏良語卻是對他笑了笑,恢復了她平日裡輕柔的語氣與聲音:「今天是上元節,我都還沒有吃上湯圓,我在府里做好了湯圓,芝麻花生餡兒的,我現在回去煮些來吃,你也還沒有吃過湯圓吧今天?那我也給你煮一些,你快些回來吃。」

  夏良語說完,便要離開,在離開之時不忘又關心喬陌道:「城頭風大,站夠了就早些回,不然湯圓出鍋太久可就不好吃了。」

  等瞧見喬陌輕輕點了點頭,夏良語才轉身離開。

  喬陌的神思仍處在夏良語方才的一席話帶給他的震撼之中。

  他此刻的感覺,就如同一個常年迷失在濃霧裡的人,忽然有一天,風將大霧吹散,陽光也將濃霧照散了的感覺,讓他那顆本是混混沌沌的心變得清明了起來,以致他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正當此時,有城守從西邊城門朝這東城門的方向跑來,跑上城頭,跑到喬陌跟前。

  「稟將軍!西邊城門有一從羌國來的人,奄奄一息,偏偏又跪在地上說要求見將軍,都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趕也趕不走,屬下也不敢輕易殺了,問他什麼人什麼事也不說,反反覆覆就一句要求見將軍和阿執將軍,屬下們本想著他愛跪在就跪著吧,但是他好像虛脫了不行了,屬下們拿不定主意,特意來請示將軍,這……是要管還是不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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