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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時是自縊,到了後來則變成了自刎,甚至還發展出了一套自刎的禮制。

  自刎,成了失敗者光榮赴義,保留最後一絲尊嚴的方式。

  至少在楚人的腦子裡,一直如此認為。

  項籍強撐起身,摸了摸身邊,空空如也,遂看向一旁一直睜大眼睛,守著自己的項莊:「劍呢?」

  多年軍旅,劍好似成了第三隻手,缺了就空落落的。

  但帳篷內守著項籍的項莊,好似預感到了什麼,他腰上掛著兩把劍,一把是項籍在西河之戰時所贈的名劍「工布」,一把是項籍自己的佩劍,此刻牢牢握著兩劍。

  項莊舌頭過去被秦吏割了,無法說話,只能發出呀呀的聲音,直對項籍搖頭。

  「你放心。」

  「我還不至於到那一步。」

  「我的劍,哪怕到了最後,也要指向敵人。」

  項籍如是說,讓項莊將自己扶起來,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外面的騷動。

  「何事?」

  守在外面的英布來稟報:「上柱國,是秦軍在唱歌,唱的還是……」

  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在符離面對數倍秦卒逼壓,仍面不改色的黥面刑徒臉上,第一次浮現了絕望:

  「是楚歌!」

  ……

  「青春受謝,白日昭只。

  春氣奮發,萬物遽只。

  冥凌浹行,魂無逃只。

  魂魄歸徠!無遠遙只。

  魂乎歸徠!無東無西,無南無北只。」

  歌聲最初很小,好似是幾個人的唱和,但漸漸變大,變成了一場大合唱,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韻腳,這言語,確實是楚歌無誤,而內容,則頗似楚國傳統的葬歌《招魂》,或許便是其中的一個地方版本。

  兩年前起兵,攻打壽春時,項籍曾高聲唱過《招魂》,那時候的他相信,自己已經喚回了迷失已久的,楚國的邦族之魂……

  那一首招魂曾鼓舞了楚人戰鬥的勇氣,但今日這首,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讓僅剩三千餘楚兵的鬥志崩潰!

  英布,這個鐵打的漢子,此時卻鬥志盡失,他絕望地跪在泥地里,喃喃道:「秦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黑夫軍中本多南郡之人,這歌中言語,也確實是南郡衡山西楚之風。」

  這一次,項籍卻是判斷得清楚,這些唱歌的人,要麼就是南郡兵,黑夫軍隊的主力之一,要麼則是那些前不久背棄楚國,投降侵略者的無恥縣公部屬。

  但他拎得清,普通士卒卻不一定拎得清,當歌聲漸漸消停後,就在項籍又因傷勢而暈厥的間隙里,從起兵之日起一直追隨項籍的親兵來報:

  「上柱國,英布帶人走了!」

  「還有千餘人隨他涉水出澤,向秦軍乞降!」

  項籍卻似乎早有預料,笑道:「英布啊英布,那些楚歌,擊垮了他的脊樑,以為這樣便能得活,他應該斬了我的頭再去。」

  英布確實在帳外窺伺半晌,但終究為項籍威名所嚇,沒敢進來。

  項莊憤怒地來請示,那意思是,是否要追擊?但項籍卻搖了搖頭:

  「走吧,由他們去。」

  「時至今日,願意走的,都走罷。」

  「項籍這一次,不帶一個不想死的人去死。」

  等他重新走出帳篷時,所有人都已聚集到了這兒,原本狹小的澤中空地,竟不再擁擠,大半楚兵都不見了人影。

  「還剩下多少人?」

  「八百。」

  項籍慘笑:「當年隨我在巢湖起兵的人數,正好也是八百。」

  外頭響起了鼓點,這是秦軍開始向澤中推進了!黑夫終究是沒了繼續圍困的耐心,想要在太陽落山前,結束戰鬥,滅亡楚國!

  項籍的目光,一個個從剩下的人臉上掃過,他素來親而愛人,幾乎能叫出大半士兵的名。

  「鍾平,我還記得你拿下淮陽城頭那天,能將秦人整個舉起,扔下城樓,今日又當如何?」

  「柳季,汝家世代為項氏家臣,汝大父隨吾大父戰死,汝父為護衛項氏莊園而死,汝藏匿民間,聽聞吾起兵,也第一時間響應。」

  每點到一個人,那些渾身掛彩,疲倦不堪,卻依然死死握著兵器的楚尉楚兵,便會爆發出一聲大喝,仿佛他們隨著項籍兩年苦戰,只是為了得到上柱國的一聲贊。

  有人鄙夷項籍,有人痛恨項籍,有人對他不屑一顧,但也有人對他,發自內心的崇敬忠誠。

  因為那些楚人憋屈十數年後,一場場激動人心的大勝!

  「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二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渡西河,那可是楚人走得最遠的地方啊。」

  這是項籍的驕傲,也是今日所有在場者的談資,就像他仲父項梁,在符離之戰,雙方分開時與他做的訣別一樣。

  「汝或許會對仲父失望。」

  「但籍兒,你從未讓仲父失望!」

  「項氏能有你如此英兒,方能在這天地之間,再奏響幾聲鐘鳴!足矣!」

  項籍抬起頭,如今連他仲父,也已不在了。

  「然今敗北於符離,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也。」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但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

  「我寧願戰死,也不願意吾等死於饑渴,或苟且於秦人腳邊,最後被獄吏羞辱,亡於斧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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