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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倒和黑夫,有些因緣!

  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剛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黑夫忽然變得有些懷舊,等抵達秦軍的包圍圈的指揮部——大澤鄉鄉邑時,又招來此戰最大的功臣東門豹,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東門豹昨日以右翼秦軍擊破楚左翼蒲將軍、虞子期部,立了大功,斬首過萬,一個徹侯之位,是跑不掉了。

  所以升職的速度,真的跟個人能力沒啥太大關係,黑夫現在對韓信是隱隱壓一手,對東門豹卻火速提拔,必使其地位相當。

  這也是黑夫堅持自己指揮的原因,不只是對己方實力碾壓的自信,聽說現在韓信已經足夠傲了,對自己調灌嬰南下頗為不滿,要是這場仗也是靠韓信才打贏的,這小子,鼻孔不得朝天呢!

  而東門豹對此處還真有點印象:「十六年前,曾隨主君來追楚殘兵,在此避雨。」

  他們的確來過,那還是十六年前,王翦與項燕蘄南決戰之後,項燕戰死,十餘萬秦軍兵卒分成二三十部,開始從戰場上散開,追殺潰散的楚國敗兵。(見278章)

  那時候,楚兵大多失去了建制,多者千餘人,少者數十人,沒了項燕,他們就失去了團結的主心骨,被秦軍打得丟盔棄甲,星散而遁。

  黑夫帶著千餘人向北追擊,沒逮到什麼大魚,只砍了百餘級楚人潰兵首級,還在一天傍晚,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就像現在這場大雨一般。」

  黑夫抬起頭,和那時有些破還漏雨的傘不一樣了,他頭頂是厚實寬闊的「蓋幔」,但撐傘的人,卻不再是那時候的親衛牡,而換成了兩個壯實的安陸小伙。他們眼神好,腿腳棒,注意力全在黑夫身上,仿佛讓一滴雨落到夏公身上,都是失職。

  閃電劃破陰霾的天際,驟雨傾盆而瀉,打在蓋幔上滴答作響,地面頓成澤國。

  於是他們為了避雨,進入了名為「大澤鄉」的小邑——在秦軍地圖上,連名都沒的窮僻地方。

  「那時候,邑中人聞秦軍至,皆逃,只剩下一個腿腳有傷的老叟,以及他在發燒的小孫女,未及走,我還記得,他那小孫女,容貌有些特別,左臉頰上有被火燙過的痕跡,很是怕生……」

  回憶間,灌嬰他們卻押著幾個當地人過來拜見黑夫,說正是這幾個大澤鄉本地人,提供了楚軍的去向。

  灌嬰稟報:「昨日黎明時分,楚軍潰敗至此,迷失道,問邑中人,邑中一農婦紿曰『左』。楚軍左,乃陷大澤中,以故吾等追及之,於澤外四面,圍之三重!別說是人,一隻碩鼠,也跑不出去!」

  「是誰給楚軍指了錯的路?」黑夫問道。

  眾人拜在黑夫面前,訥訥不敢言,倒是一個懷抱三四歲孩子的女子引起了黑夫注意。

  她大概二十上下年紀,左臉頰有通紅的疤,大概是小時候被燙到的,再看其說話時露出的牙齒,曾次不齊,小時候多半沒過什麼好日子。

  這也許,就是十六年前,黑夫他們當年所見的那個小女孩,只是時間隔得久,那時候她又小,似乎沒將眼前這黑臉「大官」和多年前的黑臉小秦吏聯繫在一塊。

  「楚將軍問路,是我給他們指了大澤的方向,說成了小路,這才將他們陷在裡邊。」

  女子緊緊抱著娃兒,對「出賣」同胞絲毫沒有愧疚,問及原因,竟也振振有詞。

  「半年前,彼輩抓走了我夫,說是要抵抗秦軍,去當楚兵。」

  「汝夫可歸?」

  「同鄉讓行商帶話回來,說是死了。」女子面上閃過一絲憤怒。

  「他可能,是與吾等作戰時死的。」黑夫說道。

  女子卻很固執:「小民不知他死在哪,被誰殺了,我只知誰抓走了他,然後再也未回來過!」

  她又罵道:「自從彼輩起兵以來,本鄉就沒落得好,賦稅徭役,比過去更重了,天天打仗,稻子也沒好好種,眼看就要收割,幾千人跑來一踩,全沒了!」

  可見楚軍,即便是在楚地,其實也沒那麼得人心。

  說到這,她難過得蹲了下來,抱著孩子痛哭,大澤鄉的邑人也苦著臉,邑北的稻穀全毀了,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冬天,該怎麼過……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軍隊開過,為了就食於敵,每一粒糧食都會搜走,跟蝗蟲過境沒什麼不同。

  至於開過的是秦軍還是楚軍,區別其實也不大。

  「汝等誘敵有功,秋冬的糧食,來年的種子,都會由新的泗水郡府發放。」

  黑夫讓已升任泗水郡守的周苛記下此事,未來的泗水郡府,將以豐沛人士為主建立,這群人歷史上撐起了初漢朝堂,撐一個郡府,應該沒問題吧。

  「再下軍令!從今以後,凡我軍所過楚地郡縣鄉里,敢踏谷田者,踩死了幾株粟稻,就笞幾下,哪怕是我犯了法,也不例外!」

  說歸說,到時候黑夫可不想割發代屁股……

  不提大澤鄉人欣喜道謝,黑夫起身來到里閭外,卻見雨水漸漸變小,他不由嗟嘆道:

  「和十六年前,不太一樣了……」

  那時候,這女子的祖父,可是不管怎樣都不肯交待楚兵逃匿的位置啊。

  黑夫走出門,外面是雨後晴朗的陽光,他眯起眼,喃喃道:

  「這一次,哀郢思念故國的哭聲,也許,不會在這個鄉邑響起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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