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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如此。」
楊喜壓低了聲音,對眾人道:「有件事,官府之令九月份才到,我便先告訴二三子。」
「武忠侯還說,胡亥已征了數次口賦,故今歲不再加征,先前未交足,被勒令服役代賦的人家,也大可將徵令交到官府,一筆勾銷!而從明年正月(夏曆十月)起。所有年七歲以上,年十七以下孩童少年,每年需繳口賦,較之前減半,僅10錢!」
這下眾人再沒有事不關己看個熱鬧的鎮定了,都發出一陣驚呼:
「此言當真!」
秦朝的賦稅有許多種,而口賦尤為重要,律令規定,民年十七以上者出賦錢,成人每人每年四十錢,三歲至十七歲以下的孩童少年,則是每年二十錢。
簡單來說,就是人頭稅,所謂「頭會箕斂,輸於少府」。口賦是少府的重要收入來源,這筆錢專門用來修治宮室,治庫兵車馬。
別看錢不多,但對於滿足於自給自足的農民來說,他們必須先把糧食換成錢,再交納口賦,中間被收糧的商賈或官府再盤剝一道差價。
而且要命的是,雖然理論上口賦一年只收一次,但從三十三年後,秦朝財政漸漸被四大征和內部的大興土木拖垮後,為了維持收支,只能靠屢屢加賦。
胡亥上台後,為了應付南方戰事,東方叛亂,加賦已到了瘋狂的境地,僅二世元年,就加征了四次……
每個地方,都有富裕的閭右和貧賤的閭左,其貧窮程度,你根本想像不到。口賦卻是一視同仁,不論貧富。
官府一再加征,對富者生活毫無影響,中人之家勉強應付,但貧賤之民,就受不了了。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貧苦之民因為交不起口賦,而生子輒殺,溺死在田間地頭的人間慘劇……
繁衍是人類天性,誰家不想子孫滿堂?若不是被逼無奈誰願荼毒兒女?
當時關中就有一句童謠:「渭水不洗,口賦起!」
一年多下來,百姓之怨已不輕,這也是胡亥倒台後,地方上無一人憐之,而多是心安理得從了攝政府的緣故。
可現在,武忠侯卻一改胡亥、趙高之惡政,不但承諾今年不再加征,來年也依法只征一次,還令孩童口賦減半……
如果說,讓宮女出嫁只是在向北伐功臣將士分利,那這項舉措,和減租焚券一樣,卻是扎紮實實澤陂百姓,給故秦民好處了!
國家減稅雖然不多,但螞蚱腿也是肉啊。
楊喜不知道,對此,黑夫和張蒼是有一番計較的:「孩童口錢本就是用來治宮室,養龐大的少府產業人口,如今宮中已空,這筆錢,便可稍減了。此令一下,田間不知會少去多少溺嬰,平均下來,每年又能多增多少口數?」
在政策上鼓勵生育,增加天下人口,這是黑夫從現在就要開始謀劃的事。
秦朝能掃平周邊四境,卻難以守之,很大程度上,就是人口不足以支撐大規模的拓殖。如今天下板蕩,又損失了多少芸芸性命,得花多少年才能恢復過來。
大國空巢,不智也!
楊喜離開後,武亭長咀嚼著這些聽來的新聞,除了減孩童口賦,武忠侯還將頒布另一項善政:
「里閭中六十以上的老叟,不但盡免其口賦,更每年賜布一匹,七十以上賜兩匹……」
他明年,可就要滿六旬了……
對新政府的觀感,漸漸從觀望,生出了些許好感來。
這時候,武亭長的侄兒,卻對著楊喜遠去的背影吐口水。
「不就是一個降卒麼?他得意什麼!」
武亭長掄起巴掌,狠狠打了侄兒一下!大罵道:
「楊喜是帶頭投誠了不假,可他由此保全了寧秦子弟的命,又帶著他們在西河抗擊六國群盜,那時候你在哪?啊!」
他侄兒一臉發懵:「叔父,你不也一起罵過麼?說往後是新秦人食肉,故秦人吃糠……」
「一派胡言!」
武亭長又甩了他一巴掌,義正詞嚴:
「寧秦之所以還安寧,未被六國屠戮,楊喜等人之功也,誰還敢亂嚼舌頭,休說你是吾侄,就算是親兒子,本亭長也要親自押著去見官,告他誹謗功臣!」
第0930章 凡每每與之相反
楊喜歸來的消息,驚動了他們里所有人,里中父老子弟,都在里正、田吏帶領著,於里門外相迎。
先行回來的幾個故秦兵卒朝楊喜行大禮:「若無楊伯率吾等投誠,恐至今難歸。」
並不是所有降兵都得到了遣返,在杜縣抵抗北伐軍到最後的那一批中尉軍,就被當成了反面典型,要在咸陽做勞役到秋後才得放歸。
倒是最早放下武器的寧秦兵,在待遇上幾與北伐軍已無區別。
而他們,也在西河之戰里,面對六國群盜的斥候,亮劍相向,證明了自己的勇氣——非因懦弱而投降,而是為大義而投誠!
里中父老也讚譽之聲不絕,寧秦往北幾十里就是西河,往東北五十里則是風陵渡,七月份時西河慘遭六國群盜入寇,大肆殺戮擄掠,不少西河人渡水逃入寧秦。
而一支六國盜匪也在風陵渡口游弋,寧秦大警,他們子弟多在外服役,只剩下老弱婦孺恐難抵禦。幸虧北伐軍東門豹部來得及時,將群盜趕跑,至今仍有兩千兵卒駐紮在風陵渡處,防備六國滋擾秦中。
世事變化太快,昔日的南方「叛軍」,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義師」,還幫寧秦人守護家園的衛士,並與本地子弟並肩作戰,寧秦人撓了撓頭,有些無法置信,但還是迅速接受了這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