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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記下來,要讓咸陽人和後世都記住這一幕,就像君侯說的,北伐軍不止是威武之師,更是文明之師,仁義之師!」
「既然知道,你就不怕我?」車上黑夫仍與小孩百無聊賴地聊著,黑夫知曉,在胡亥、趙高的宣傳下,自己在咸陽名聲可不太好,絕不是什麼大英雄,大反派還差不多。
孩子搖了搖頭。
黑夫咧嘴嚇唬他道:「汝家長輩如何說我?吃孩童?還是人身犬首?」
「我沒長輩了。」
孩童眼睛卻是一紅:「十天前我家被燒,我找不到父母、阿姊了。」
這竟是個受李斯等人政變連累的孤兒?其父母家人,恐怕已經在動亂中遇難了罷?
而這場持續一年半的戰爭,又在秦地製造了多少孤兒?
黑夫收起了笑:「汝家原本住在何處?」
「西渭里。」
黑夫抽出塊絹,給孩童擦去臉上的灰土泥巴。
「汝之父母、兄弟姊妹,我會為你找到他們。」
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
小孩的悲傷來得快去的也快,興許是得了黑夫承諾,孩童頓時高興起來,含著嘴裡的糖,他復又抬起頭,開懷笑道:
「等我再見到家人,定會告訴他們。」
「武忠侯面色,果真和長輩們說的一般黑呢!」
……
第0899章 體面
黑夫在咸陽任官,在咸陽成婚,前後加起來,一共在此生活了兩年,所以他對這座城市很熟悉——過了渭橋,便處處都是嫻熟的記憶,馬車還未拐彎,就能知道下一條街景有何特色。
但他麾下的絕大多數人,不論是南郡的鄉里子弟,還是嶺南的謫戍之卒,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帝國都城,頓時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跟在黑夫戎車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咸陽城的規模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它沒有外郭,這讓都邑顯得更加無邊無際,儘管以它為中心的朝廷已經被南方的鄉下人擊敗,領土急劇萎縮,但絲毫未影響這座城市的繁華:
咸陽人口多達百萬,而北伐軍們此前到過的最大城市江陵和宛,不過十萬上下,二三線省會城市,如何與一線巨都相比?
過了如同彩虹般橫跨天河的壯麗渭橋後,士卒們可以見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繁華的都市,城中道路兩邊皆種的有榆樹、槐樹,鬱郁林林,道路兩旁是方方正正的里閭,有序的房屋鱗次櫛比,這麼好的規劃,顯然是當年強迫症患者商鞅的傑作。
眼下每個裡閭門客都有北伐軍士卒守著,門戶緊閉,這是為了避免更大的混亂。
路過渭北沿河大道時,咸陽南市在此,乃是交易馬牛羊、粟米稻穀等畜、糧的場所,往昔太平時,從朔方、上郡、北地送來的馬羊嘶鳴,來自關東的糧食也車來車往,堆積如山,十分熱鬧,隔著十幾里都能聽見市中傳出的聲音。
可今天,卻冷清非常,所以士卒們感觸不深。
而最恢宏的要數北坂上的咸陽諸宮。
遙望之,也不知是何宮、何闕,遠高出內城牆之上,明峻挺立,鬱郁如與天連,它那莊嚴的高闕,就像季嬰曾對鄉親們,用乏善可陳的詞語所描述的那般:
「仿佛懸浮在空中。」
總之,所有第一次來到咸陽的北伐軍士卒,都瞪大了雙目,只覺得眼睛不夠用。
若非親眼所見,人們根本不會相信,這座城市的規模堪稱無與倫比,再勇敢的人看到這樣宏偉的景觀,都不禁戰戰兢兢。
旋即滋生的,還有貪婪……
「如此大的都邑,該有多少錢糧金帛啊!」
儘管,士卒們現在還不能完全了解,那些宮室、市肆內有什麼:
石板鋪就的寬闊廣場、兩宮土牆相夾的狹窄甬道,高大威武的十二金人,裝飾金玉的恢弘大殿,陳列得滿滿當當的青銅禮器,成排成排的編鐘,從大到小的鼎簋,能將整個咸陽照耀得燈火通明的銅燈燭架,美輪美奐的漆器。
更有秦始皇帝統一天下時,從六國掠奪來的無窮財富,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府庫中成串成串的半兩錢,裝在箱子裡的大塊金餅……
以及凝結了千年華夏智慧的簡牘書籍,十二諸侯之史,諸子百家之作,都安靜躺在御史府的幾個圖書館裡。
所有人都垂涎三尺,若非軍法約束,若非武忠侯抱著娃行在最前方,眾士卒早就邁不動自己的腿,要衝進那些宮室里,大搶特搶了!
黑夫能感受到麾下士卒的震撼和貪婪,這批有資格隨他進入咸陽的兵,多是從雲夢起兵開始便相隨左右的,軍紀冠絕全軍,連他們都為這座都邑財富誘惑得躁動不安,更何況其他部隊?
人性本惡,欲望需要疏導而不是堵塞,黑夫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麼,他不可能讓士卒冒著矢石,千里迢迢走到咸陽,最後卻空手而歸……
於是早在入城前,黑夫就讓軍正傳令:「使前鋒軍正官吏,籍吏民,封府庫,禁宮室,收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並告諸屯士卒,待發偽帝府庫後自有大賞,敢盜掠者刑,敢冒犯官吏百姓廬舍者死!」
話雖如此,但那些奉命封府庫,衛宮室的士卒,是否會偷偷拿點什麼塞進衣襟褡褳里,黑夫可不敢保證?畢竟當年秦軍破壽春,王翦也下達了類似的命令,但黑夫和手下人也沒少中飽私囊,並獲得了第一桶金,否則哪有錢大興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