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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竟多活數歲,眼睜睜看著我親手參與建立的大廈,牆壁坍塌,樑柱摧折,將成瓦礫?」

  曾經有多輝煌。

  現在就有多悲涼!

  如此喃喃低語著,王賁睜開了渾濁的眼,左右皆是拭淚的親衛,更有一人膝行至他榻前,稽首道:「都怪下吏,是下吏將太尉氣成了這樣。」

  「甘棠,切勿自怨。」

  王賁嘆息:「幸好你及時勸阻,讓老夫未能成行,避免了親手將大秦推下深淵。」

  且不論對錯,清君側之事,現在就算王賁想做,也做不了了。

  在意識到兵諫的猛藥可能會加速社稷淪亡後,他頓時絕望,病情加重,數日前還能勉強登車,現在卻連榻也下不了,別說回咸陽,十里地外都去不了。

  從醫者的竊竊私語中,王賁知道,自己沒幾天好活了。

  「吾本欲為始皇帝竭忠盡力,平定叛亂,收復郡縣,重興社稷;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

  「如此也好,老夫早該死了,此刻撒手而去,便可以像魏無忌一樣,不用看見,寇入咸陽,麋鹿游於朝的場景。」

  但終究,還是放不下心,於是王賁開始訴說起遺言來。

  「我死,三軍無主,黑夫必乘機北上,此賊奸猾善兵,諸將尉無人能敵。與其那時十數萬大軍盡為其所虜,不如直接放棄南陽,撤回關中,司馬鞅可代為主將,甘棠為佐,主持撤兵事宜。」

  暫時放棄關外之地,收縮戰線,這是王賁能想到的,讓大軍不至土崩瓦解,讓秦能延續的唯一辦法。

  「朝中奸佞也必須肅清!」

  王賁咬著牙對甘棠等人道:「陛下心軟,必不誅趙高,汝等定要設法讓王離陳其利害,至少要逼著陛下,打發趙高去為始皇帝守陵,等其上路後,再由我親衛門客往殺之!」

  「諾!」

  這時候,甘棠湊到跟前低聲道:「太尉可有留給小王將軍的話?」

  他指的是王離。

  王賁沉默了好一會,嘆息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吾父橫掃六國,我則有幸見始皇帝君臨天下,車前馬後,征伐諸侯,但也見季世忽至,天崩地坼……」

  「我倒是撒手不管了,王離身為武城侯,卻必須要接下這爛攤子……」

  通武侯了解自己的兒子,以他的能力,能力挽狂瀾麼?恐怕很難,說不定要將整個宗族搭進去。

  但正因為了解王離,王賁更明白,王離絕不會向黑夫低頭。

  「盡力而為罷,早早送兩個兒子去西域投李信,李信雖抗制不歸,但應會庇護他們,為王氏,留一點血脈……」

  此時偏將司馬鞅已至,拜在王賁榻前,王賁顫顫巍巍將印綬和虎符、斧鉞轉予他,聲音衰微地叮囑道:

  「吾死之後,封鎖消息,不可發喪,將我屍體放在安車上,不可讓三軍知之。從宛城到武關,必過丹陽,叛軍已占據丹陽之南,故須緩緩退兵,不可急驟。」

  「但撤兵的消息的瞞不住南方的,可令後寨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若黑夫派人來追,汝可在丹水邊布成陣勢,鼓點大作,打著我旗幟反擊。黑夫素來多疑,必以為我詐死,約束將尉不敢深追,大軍可順利撤離南陽,回到武關,為大秦,保留一點復興的種子……」

  說完這些話,王賁累得歇了一會,繼續道:

  「武關守備我不擔心,成皋那邊也沒問題,就算守不住三川,尚有函谷關。我最擔心的是兩個地方。」

  司馬鞅問:「何地?」

  王賁道:「漢中,河東!」

  「漢中居秦之坤,為蜀之艮,連高夾深,乃關中屏障也。以眼下形勢,漢中恐怕難以守住,守軍當燒棧道而退,無棧道,黑夫縱然北有漢中,也難以越過南山,窺伺咸陽。不過其餘褒斜等道,也要派信臣精卒守備,切不可使之偷渡。」

  「至於河東,控據關河,山川要會,此魏武侯所謂『山河之固』也。蒲坂乃重鎮,是進入關中的捷徑,趙高之弟趙成為河東郡尉,我不放心,必須換個人……」

  最後,王賁還有有遺表上奏胡亥。

  「關中四塞之地,崤函為塞,號稱百二之險,縱是庸主庸臣,亦足以拒關自守,陛下比不了始皇帝,更做錯了事,殺錯了人,但只要能改正前非,師法太甲,做一偏安之主,也是足夠的。」

  「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於百里之岐周;六國以八千里之趙、魏、齊、楚、韓、燕,而受命於千里之秦。此非一朝一夕之故也,關中居天下上游,占據地利,且先保住一州之地,輕徭薄賦,與民更始,以待後人再度振興吧。」

  後事一一安排,但說到底,縱然關中有山河之固,還是那句話:

  「在德不在險!」

  若胡亥仍不修德政,肆意妄為,休說關中之地,哪怕舟中之人,也盡為敵國也!

  「老朽做這麼多,也許根本沒什麼用……」

  越想越絕望,王賁再度昏然而倒,至晚方蘇,竟精神了些。

  王賁令左右扶著他,搭乘安車,登上宛城城牆,遠觀各營燈火繁盛,灶煙滾滾,雖然局勢不太妙,但三軍將士仍比較樂觀——因為他們知道,率領自己的是戰無不勝的通武侯!

  這是王賁無比熟悉的軍旅生活,比頻陽的家還熟悉。

  王賁又想起了第一次帶他入軍營中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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