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6頁
黑夫不可能下令,讓軍隊不踩青苗,兩萬餘人無邊無際,他們需要擺開足夠寬闊的陣型,才能與敵人一決勝負。
對面的馮毋擇軍,也一樣,多數人也站在水田裡。
如今地里重新長出的,是胄明甲亮的軍隊,如蘿蔔般排列整齊,是他們手中的銅鐵莊稼,已鋒芒畢露,在日光下耀耀生輝,只等待鮮血的養料來澆灌!
看了一圈,觀察完戰場地勢後,黑夫再度向吳臣確認:
「今日是四月一沒錯罷?」
「是四月初一。」吳臣看了一眼自己記在歷表上的標記,肯定地頷首。
「這便好……」
黑夫頷首,看著戰場南邊十多外的滾滾長江,若有所思。
時間還早,陸地則已被艷陽普照,大江和雲夢澤,卻依然籠罩在濃霧之中。
黑夫又等了一會後,數騎從江霧中奔出,來到車前,向他稟報一番……
「差不多了。」
黑夫這才鬆了口氣,重新回到戰車上,指點道:「派幾個人,去兩軍之間叫陣!」
數十騎從黑夫軍陣中呼嘯而出,至雙方斥候幾度交鋒後,默認的分界線處,皆手持銅鑄的簡易喇叭,大聲喊叫起來:
「朝中有奸臣逆子,劫始皇帝,逐賢公子,屠忠臣義士,禍亂朝綱,以至於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九州租稅沉重,徭役繁多,蒼生飽受倒懸之苦。」
「今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然陛下遭逆子胡亥、奸臣李斯、趙高所弒前,使太醫令夏無且藏衣帶密詔,遺武忠侯,使其起兵靖難。」
「今武忠侯欲復江陵,號令江漢,北上討奸。身為始皇帝之臣,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馮氏三代忠烈,理當匡扶社稷,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還望武信侯迷途知返,勿要受奸佞所欺,釀成大錯。你我武信武忠,共舉大義!」
……
「這亂臣賊子,還敢自稱『忠』?」
遙遙聽著對面的叫陣,馮毋擇氣得不行。
他知道,黑夫這是想要坐實「始皇帝已崩」這件事,以亂己方軍心。
真是拙劣的計策!
但效仿還是有的,本來不少關中人就覺得,扶蘇忽然出奔,蒙恬下獄,朝廷又派兵對南征軍進行鎮壓,武忠侯先是死了又復活作亂……
數月以來,發生的事如雲裡霧裡,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普通士兵亦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但在嚴酷的秦軍律法壓制下,眾人只能咬著牙堅守崗位,他們畢竟是關中衛尉、中尉兩軍抽調的精銳,縱然心中有疑,穩住陣腳是沒問題的,一切等打完仗再說。
而馮毋擇氣完後,反過來一想,黑夫之所以行這攻心伎倆,無非是因為,他處於弱勢……
眼下,黑夫麾下約有戰車六七百,騎千餘,卒兩萬五千。
而馮毋擇這邊,則是車千乘,騎兩千餘,卒兩萬,光看數量,雙方相差無幾。
沒辦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原本從安陸出發時,馮毋擇還有三萬徒卒,卻陸續在沿途各縣落下了一萬,正好與黑夫派去襲擊縣鄉的數千人周旋。
就紙面戰鬥力而言,馮毋擇依然占優,黑夫那邊,除了數千短兵是精銳外,其餘要麼是武昌營種了兩年田的老卒,要麼是安陸青壯充當的新兵。
這時候,在軍中待罪統兵的楊熊來建議:「將軍,彼欲亂我軍心,我亦可亂彼軍心!」
於是,馮毋擇也有樣學樣,讓人去叫戰。
「賊子黑夫,妄居武忠之名,實大奸之徒。」
「偽死欺君,以騙天下人,暗懷叵測之心。」
「隨之謀逆,必族三族,若臨陣反正,斬其狗頭,可得千金之賞!」
但他們的斥候可沒銅皮喇叭,靠的稍微近了點,還沒喊幾句,就被對方的伏弩射死了,只有馬兒跑了回來。
黑夫那邊卻派人過來抱歉,說是手下軍隊「手誤」,但又義正言辭地宣戰道:
「既然武信侯一意孤行,你我便只能會獵於此,明日午時一刻,使兩軍戲於陣前,何如?」
「明日會戰?」
接到這正式的戰書後,馮毋擇立刻做出了判斷:「黑夫在故意拖延!」
諸都尉不解:「我軍雖棄輜重,但今背靠郢縣、江陵,有城中之援,更有吃不盡的糧食,而彼輩最多有數日之糧,一旦食盡,就只能退回華容縣去,他想拖下去,究竟是為了什麼?莫非是見勢不妙,想跑?」
馮毋擇搖頭:「兩軍靠得太近,他跑不掉,或是在等形勢異變。」
都尉們疑惑:「變數何在?」
就在此時,卻有斥候來報:「將軍,有一支兩三千人的叛軍,出現在夏道以北十餘里處!正是先前襲擾竟陵,阻我後軍輜重者!」
馮毋擇露出了笑:「原來如此,黑夫是寄希望於那些深入南郡各縣的叛軍來援啊……」
話雖如此,但馮毋擇內心,依然有一絲不安。
長沙郡,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但為將者不可猶豫,他當機立斷:「使江陵、郢縣守卒調三千人出來,在陽水北岸列陣,以護衛我側翼,以防叛軍援兵渡水而擊!」
接著,馮毋擇令人揮動自己的大旗,旗尖直指東面!
「不必等到明日午時,現在就列陣前行,與賊子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