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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們怕傷了這把老骨頭,都有些遲疑和顧慮,一時間竟被鳩杖逼得節節後退,直到五百主又下了死命令,眾人才一擁而上,將閻諍按住!

  「架走!」

  不顧閻氏子女的哀求,關中士卒七手八腳扛著閻諍往外拉,老人家雙腳離地,手卻摸到了門柱,隨即死死扳住!

  他不會離開自己的房宅,離開生他養他的老家,離開已安排妥當的墳地,結髮老妻還在裡面等著他……

  五百主罵聲不絕,讓士卒去掰開閻諍的手。

  一人難敵四手,何況七八十歲的老人,怎敵得過身強體壯的兵士?

  但他還是奮盡全力,憋紅了臉。

  「鳥飛反故鄉兮。」

  「狐死……必首丘!」

  手被掰開,閻諍的氣力也一下子泄了,等被士卒們拖到安車上時,只癱軟地躺在上面不能動彈,雙目上翻,嘴巴微張,家人們上前一探鼻息,才發現閻老已氣絕身亡!

  ……

  閻諍是安陸縣德高望重的老人,閻氏是除去尉氏、利氏外,數一數二的大族,連他們家都能因為強遷鬧出人命來,更勿論其他了。

  雲夢鄉瀕臨大澤,卑熱潮濕,所以里邑都選在高燥處,每個裡門前,常種上一棵大榕樹作為標誌,枝繁葉茂如同車馬華蓋。

  榕樹,就是鄉人的社神,他們每個人出生後,會父母被帶到里外向榕樹感謝,讓槐樹看看新的生命,給他們賜福,無病無災。

  雲夢鄉的孩子們小時候,幾乎每天在樹下玩耍,休息,乘涼,午睡,經常爬樹採摘樹葉做口哨,饑荒時節還吃過樹果充飢,果子酸澀且有異味。

  而每到臘祭節慶,他們都會給榕樹披掛上帛布采緞,夜晚點上篝火,在榕樹下徹夜飲酒歡慶。等到死的時候,棺槨更是要從榕樹下經過,再埋到看得見榕樹的地方。

  死了的人尚且離不開大榕樹,更別說生者了。

  中國人安土重遷,古已有之,和閻諍一樣,整個安陸縣,幾乎沒有人願意離開老家,早先在縣北幾個鄉強遷民眾鬧出了一些暴力事件,不少人逃入雲夢澤。為了這場強遷能夠順利進行,馮敬讓南郡郡吏欺騙百姓,對不願走的住戶宣稱:如不願遷移,可在二月最後一天,在各里大榕樹外集合清點。

  結果到這一日,對官府承諾信以為真的百姓來到榕樹下,卻被軍隊圍困,強行遷走,不服者拳打鞭撻,與押犯人無異。

  在離別的時刻到來時,不少人紛紛去撫摸大榕樹,就像要離開家鄉的遊子想要撫摸擁抱父母一般,又拽著榕樹的虬須,久久不放。

  兵卒用棍棒驅趕不開,便拔出劍,砍斷人們拽著的虬須,驅趕眾人啟程。

  縣民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榕樹分公母,母樹會長虬須,會開花結果,虬須落地會長成新的榕樹,隨便折一樹枝,插進土裡,多能成活,就好像人一樣,樹挪死,人挪活!」

  人們珠淚汪汪,依依惜別,到處都是痛哭哀嚎之聲,為防止逃跑,兵卒把鄉民反綁起來,然後用一根長繩連接,押解上路。

  老家的大榕樹漸漸望不見了,唯有手中的虬須。

  但等待眾人的,是更殘酷的噩夢,為了方便看管,青壯系一繩,老弱婦孺系一繩,不乏年老病患才走了一段就倒在半途,但兵卒卻不會可憐他們,多是扔在道旁任其自生自滅,他們的家眷被系在繩上,拉扯著往前走,只能不斷回頭,眼睜睜看著老人被拋棄。

  押解途中,滿是分別和血淚。

  去縣城的一路上,縣人們長吁短嘆。

  安陸縣近十年來發展不錯,全縣到處都修了溝渠、水車,普及開來的堆肥漚肥讓糧食產量翻倍,幾無凍餓。

  在黑夫一家引導下,方興未艾的甘蔗園和紅糖產業,更拉動了縣裡的經濟。不少人家裡甚至有些余錢,小日子比統一前滋潤多了。在南郡,安陸人去到外面,不管經商、從軍,做工、務農,都備受尊敬,畢竟,誰人不知安陸是黑夫的故鄉?

  可如今,他們卻落得這般光景。

  「皇帝陛下不是親至安陸,表彰了武忠侯麼?怎麼官府突然就翻臉,對安陸人如此苛待,好似吾等是賊寇?」

  這個疑問縈繞在安陸人心頭,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早知如此,就該和那些不信官府的人一樣,逃入大澤。

  「若武忠侯尚在……」

  行進途中,有人開始喃喃自語,他們好想念黑夫啊。

  「對啊,若是武忠侯尚在!有他庇護著安陸人,誰敢如此苛待吾等,誰敢讓一直良善守法的鄉親們,受這樣的罪!」

  只可惜,武忠侯已經戰死,馬革裹屍,再不能返家園。

  也再沒有人,能保護全縣父老了……

  然而,就在眾人絕望之際,拉著長蛇般的隊伍,行進到一片澤邊山林旁時,卻聽到蘆葦盪里,響起一片喊殺聲!

  一群人數七八百,輕裝持劍的青壯猛地殺出,如鷹隼撲鼠般,直接殺向押送的兵卒,也沖斷了綿長的遷虜隊列。

  他們或與兵卒搏鬥,短兵相接,或迅速幫雲夢鄉的父老割斷了手裡的繩子,在對方有些怔怔出神時,用土味十足的安陸方言道:

  「快走!」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拔腿就往澤中跑去。

  與普通百姓逃跑的方向相反,不斷有人從澤中湧出,皆手持利刃,而在他們後方,伴隨著節奏清晰的鼓點聲,如眾星捧月般,一支隊伍也出現在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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