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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萬人,全天下十五分之一的人口,皇帝的旗幟向南指,他們就得往南,往北指,他們就得往北!
如今遷一縣區區數萬人,算得了什麼?
不容置疑,秦始皇下了命令:
「這件事,交給武信侯之子,都尉馮敬,留給他一萬人,朕給他一個月時間搜鄉刮里!三月初,便將全縣之人,連同黑夫家眷,一同遷去咸陽!」
「諾!」
這次皇帝御駕大軍的統帥,書中第一次露面的武信侯馮毋擇連忙應諾,立刻去安排此事。
秦始皇又道:「等入夏後,就輪到南征軍士卒的家眷了,南郡有一萬四千人參軍,那這一萬四千人的家眷……」
南郡守都快哭了,眨眼功夫,他治下就少了十五萬人,這算什麼事!
「陛下,那加起來,起碼是十萬人啊……」
左丞相李斯打斷了他的話,呵斥道:「十萬人,正好能充實新開拓的朔方!南郡守,速速奉詔而行,擬定好名冊!」
秦始皇頷首:「入秋前,安陸縣五萬人必入武關,入冬前,另外十萬人的大遷徙,也必須完成!」
安陸,這個曾經繁榮富裕的縣,將為之一空,比南邊的雲夢澤還要荒涼。
半年內,整個南郡,幾萬戶人家將背井離鄉,在青黃不接的時候上路,去往糧價正在飆升的關中,可能會有很多人死在路上,死在終點。
但秦始皇並不在乎。
距離死亡越近,秦始皇帝就越發固執,像極了一個跟後輩賭氣的老小孩。
他給了黑夫生前身後名,尊榮備至。
他要將黑夫跳梁的最後一點可能,都全部封死!
不管黑夫是真死假死,一旦敢掀棺材板,蓄謀反叛,必陷入千夫所指,秦人皆唾棄之。
而黑夫可能鼓動的南征軍,也會因為家眷在關西,而投鼠忌器,不願從叛!
「南郡之窟,北地之窟,朕都搗毀了,那隻黑兔,還有那些洞窟來著?」
豫章,還有膠東。
沒錯,秦始皇沒記錯的話,黑夫在那邊留了一個叫「陳平」的謀士,此人曾深入匈奴,讓匈奴單于父子相殘,是個善於搞陰謀的人物。
「黑夫會從剛開始的忠懇樸厚,變成今天的奸猾蓄謀,多半是這陳平所誘!」
秦始皇最討厭策士之流,立刻傳令,讓人去膠東,將陳平捉了,豫章那邊,也使郡守殷通替換黑夫的部下利咸等。
當然,嶺北的幾個兵營,嶺南的十萬大軍,也不能落下,秦始皇已令李由持虎符火速南下,通知武昌、長沙兩營,要將黑夫的親信軟禁。
預計,李由大概到三月中能抵達嶺南,不管越人叛亂是真是假,都要儘快平定,雖然為了維持嶺南穩定,暫不能大規模置換將吏,但起碼要從黑夫黨羽手中,收回兵權!
做完這些後,秦始皇帝閉上了眼睛,對黑夫竟敢不奉詔赴會的怒意,稍稍消退了一點。
與天、地、人都鬥了一輩子的秦始皇帝陛下,露出了滿意的笑。
「這場上下之戰,是朕贏了!」
……
「他還活著,秦始皇帝,還活著……」
秦始皇三十七年,二月初,雲夢澤南岸的莽從灘涂中,一名身著褐衣的黑臉中年人露出了笑。
和秦始皇得知黑夫死時似喜、似悲、似懷疑的複雜情緒一樣。
當黑夫從偷偷跟著子嬰,潛至安陸附近,又划船來報信的利倉口中,得知秦始皇還活著時,笑容中也有兩分喜悅,三分苦澀,五分憂慮。
利倉有些不解,他不敢進縣城,只能通過一些靠得住的子弟打聽消息:
「安陸縣中,無人看到秦始皇帝本人露面,君侯何以確定皇帝還活著?」
「我當然知道。」
黑夫卻十分篤定。
「封我為武忠侯,為我蓋棺論定,又冊吾母為貞婦,甚至還要在咸陽修什麼懷黑台,然後一拍腦門,就要讓安陸幾萬人來個大遷移……」
瘋狂,霸道,又很大氣。
「這種手段啊,除了秦始皇帝,別人根本干不出來!」
黑夫無奈地搖頭,這就是他所知,所識的秦始皇帝。
他是偉人。
也是瘋子。
讓利倉去接應陸續抵達短兵親衛,黑夫卻站在大澤邊,喃喃自語。
「是您贏了,陛下。」
黑夫朝安陸方向拱手,對他的家人,也對秦始皇帝。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與其正面過招,而秦始皇那剛猛不講道理的掌法,已不是陰謀伎倆能戰勝的。
但黑夫卻並未惶恐失措,相反,他滿是信心。
「陛下,你雖然勝了這一回合,但我有兩樣優勢,是您不曾擁有的……」
「第一樣,是時間。」
既然確定是秦始皇行事的手段,他卻不敢在人前露面,這說明,皇帝陛下,真到了形容枯槁,行將就木的時候了啊,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更何況被扶蘇的事氣上一下……
而他,黑夫,才三十餘歲,依然滿頭秀髮,風華正茂。
所以,這是君與臣之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面較量!
「而第二樣,是對未來的了解!」
黑夫的語氣,似哀似悲。
「只要秦始皇帝活著一天,就如同太陽懸空,沒有宵小敢公然造次,群星為之暗淡,於人間全然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