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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一名受秦律被黥,叫英布的刑徒,本要被送去修驪山陵,他卻殺了押送的官員,帶著百餘人,亡之江中為群盜。」
「二是有一支人馬在巢湖活動,打著項燕的旗號,據說是項燕的嫡孫項籍……」
黑夫皺眉暗道:「項籍……項羽?他不是隨項梁一起,發配北地郡了麼?」
不管是真是假,他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河,可沒功夫管江淮的事了。
「你就做替我管新移民的吏吧。」
黑夫親自審核蓋廬後,認為他是一個不錯的官員,遂給他一份體面的差事。
聽說自己不用干體力活,蓋廬鬆了口氣,下拜道謝,黑夫卻起身道:「隨我去看看你要管的人罷,也瞧瞧,朝廷又往陸梁地,送了些什麼貨色來!」
……
來到番禺城頭,看著絡繹入城的新移民們,蓋廬才知道,自己得到了特殊優待……
卻見番禺西北,專門容納移民的營地外,在南征軍士卒持矛威逼下,移民們排了大長隊,他們中有駝背的老人,有稚嫩的青年,大多數人渾身酸臭,鬚髮油膩,虱蚤叢生又衣衫破爛,遍布補丁且甚少清洗,而且許多人還面色不善。
「源源不斷的中原移民,從去年本侯打下南海郡,重建番禺城起,他們便絡繹而來。」
但來的都是什麼人呢?
黑夫點著那些人笑道:「一臉死相的逃兵,不聽主人話的隸臣妾、欠債賭鬼、偷獵者、強姦犯、盜賊,還有賤籍的贅婿、商賈,乃至於像你一樣的罪吏,統統往這邊塞。」
在朝廷看來,嶺南,就是個專門接受全國各地人渣廢物的垃圾場。
「他們是中原的棄民,大秦的棄民,蓋廬,你要幫我管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昌南侯看似談笑,蓋廬卻總覺得,他話里滿含無奈,替大敗的屠將軍收拾爛攤子,兩年時間掃平百越,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看上去威風不已,但昌南侯也有自己的苦惱。
「你現在知道,嶺南為何會被稱之為陸梁地了麼?」黑夫問蓋廬,卻自己回答了這問題。
「嶺南百越,多處山陸,其性強梁,故日陸梁。」
「南遷之眾,十數萬人,多為棄民,性惡難改,桀驁猖獗,亦可稱之為陸梁。」
他攤手道:「如今,整個嶺南的移民、刑徒已多達二十餘萬,本侯得靠分散在南海、桂林、象郡、閩中四個新郡的十萬大軍,才能壓住這些新移民和當地蠻夷部落。」
除了嶺南十萬兵卒外,嶺北三個營,尚有五萬人,這就是黑夫麾下所有力量。
但這些軍隊,真的可靠麼?
一點都不可靠,在黑夫看來,他麾下的大軍,不僅成分雜糅,除了四千短兵親衛、三萬南郡、豫章軍,以及韓信正在訓練的一萬人外,大多數都戰鬥力低下,還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
問題在於,是留在自己手上炸了,還是用來炸別人……
果不其然,結束對新移民的巡視,抵達軍營時,黑夫發現,這裡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正在與新近上任的「率長」陳嬰說著什麼。
「出了何事?」
黑夫甫一出現,士卒們立刻就不鬧了,都低下了頭,髡髮、立碑,帶著他們打贏了這場戰爭,兩年下來,昌南侯的威信,無人不信服。
但有些事情,的確拖得太久了。
陳嬰上來稟報導:「君侯,今天是冬至日,兵卒們思鄉,故聚集在一起……」
「將軍!」
士卒里,終於有人忍耐不住,大聲用江淮楚地方言問道:
「敢問將軍,吾等已戍守嶺南整整四年!四年未能見妻、子、父母昆弟。」
他問出了所有南征軍將士,不論秦楚的心聲:
「今百越已定,北向戶已盡,吾等戍卒,何時能夠歸鄉?」
第0722章 國家終於同意給我們發老婆了!
「君侯,吾等戍期已延至四年,何時能歸啊?」
滿臉褶子的老卒抱怨不已,聽口音,他是江淮楚人。
「然也,吾子我走時才到我膝,如今回去,恐怕到我腰了,也不知還認不認我……」絡腮鬍的關中漢子也恨恨不已。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尤其是在服役四年之後,許多個夜晚,都有士卒在夜半驚醒時,暗暗抹著眼淚。
不管哪個時代,征人的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本以為終於在昌南侯帶領下,占領閩越,征服南越,消滅西甌,擊敗駱越,眼看百越皆已掃平,連朝廷的爵位也發下來了,一場場勝利之後,便是載譽歸鄉,但秦始皇帝仿佛將這十數萬遠在天涯海角的人給忘了,結束役期,返回故鄉的事,遲遲不提。
憤怒和不安縈繞在眾人心中,無數雙眼睛看著黑夫,希望昌南侯能給他們一個答案。
從一年多前,陸賈在長沙郡給他講「及瓜而代」的故事時,黑夫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眼看瓜兒已熟四次,藤蔓枯老掉落又長出新芽,可嶺南十數萬戍卒征夫,卻仍不得歸啊,瓜代有期,也變成了瓜代無期。
「反了!我帶你們回家!」
黑夫要真說這話,顯然是秀逗了,秦朝不比唐末,眼下朝廷還沒垮,黑夫的家人,乃至於許多士卒的家人,還在咸陽,在關中,在南陽。總之是南征軍力不能及的地方,別看這群人嘴上抱怨不止,真要他們拋妻棄子,拼著全家族誅的代價追隨黑夫,哪怕是南郡舊部,也要愣上半晌,猶豫一下,其餘部隊,更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