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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這,韓信來向黑夫稟報,說他們找到了一些舊的溝壑營壘,以及許多隨意拋棄的無頭屍骨,這大概是秦軍舊營……

  沒錯,兩年前,第一次戰爭時,屠睢便曾率大軍抵達這裡,旌旗招展,雄心萬丈,並放出了「打到北向戶過年」的豪言。

  只可惜因為不熟悉地形,誤入森林,很快就遭到甌人襲擊,屠睢中了毒箭,軍中也爆發了疫病,加上甌人襲擾,損失很重,代為掌軍的趙佗不得已下令撤退……

  大家都清楚,這裡,是秦軍潰敗的開端,共敖等人都建議黑夫換個地方紮寨,此番除了武昌營練出來的三萬新兵外,還有千餘是蒼梧、桂林的老卒,萬一他們觸景生情,想起那慘敗的情形,或許會對士氣有所打擊。

  「不在這駐紮,他們就不會想起那噩夢般的敗退麼?」

  黑夫卻偏偏就在舊壘附近起新營,還讓利倉帶著人,將能找到的無頭屍骨都收拾了,又令人掘墳,將其妥善安葬。

  秦代的祭奠是很有講究的,不同等級有不同的規格,一般的士伍黔首,乃是「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意思是平民下葬,只能用繩子縫棺入穴,即使下雨也照樣埋葬,不聚土成墳,也不種樹……

  但讓嫻熟於各種喪葬禮儀的儒生陸賈詫異的是,昌南侯卻堅持要求,等到天上飄著的小雨停後再下葬,雖然一時間沒法搞來棺槨,但每個都要妥善收攏,整齊安放,聚成墳堆後,還親自在上面種了樹,還獻了紮成圈的花朵。

  不僅如此,次日,還召集三軍將士,在這墓地前,舉行了一場祭奠儀式,要求眾人默哀,並向死者作揖下拜,這算是「喪貳事」了……

  陸賈什麼也沒說,在五嶺以北,皇帝最大,五嶺之南,卻是昌南侯最大,違禮根本不算什麼,他開心就好。

  黑夫站在墳冢前,讓傳令兵將自己的話告訴每一個人。

  「此乃上次遠征的死難將士,亦是汝等袍澤,雖然在南寧收集到的屍骨,只有數百,但我打算將這當成兩年前,屠將軍麾下兩萬死者的合葬之墓,以後尋找到了屍骨,會集中到此來,妥善安葬。」

  黑夫又從利倉手中拿過一本書目:「我令人找到了當時軍中士卒名冊,進攻駱越時在,歸來時卻不在的,都視為戰死。我已向朝廷請求,減免其家賦稅、徭役。」

  位於黑夫正前方的,正是參加過上次戰爭,一直留在南方的桂林、蒼梧兩營千餘人,這本是好事,但老兵們都緘默著,沒人說話。

  沒辦法,朝廷的信用,在這群役期延長了四倍的兵卒心中,已一落千丈,沒有人相信,苛刻的皇帝,會答應黑夫的提議……

  那個兩年前,筐里背著袍澤的手,一路蹣跚回蒼梧的陳嬰亦在其中,只是他鬢角斑白,神情陰鬱,還沒從慘敗的陰影里走出來,他因為是黑夫舊識,被上司推出來應話,作揖道:

  「陳嬰替死難鄉黨、士卒感謝君侯,但恕我直言,比起安葬於這蠻荒之地,他們最期望的,還是能歸葬家鄉,然屍骨已散亂,無從辨識,狐死尚首丘,但再怎樣招魂,彼輩都難歸故里了……」

  與陳嬰持同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多是從楚地征來的,對秦朝本就沒多少認同感,又被扔到嶺南,眼看鄉黨多死,恐懼而怨憤,甚至有人至今不敢再進林子。

  此番卻被黑夫調到身邊,故地重遊,生怕再被派去上游與越人交戰,畏懼不滿之情,已溢於言表。

  但黑夫卻非但不怒,反而嘆息道:

  「你說得沒錯,我是沒法讓將士們回家了……」

  「我只能給他們另一樣東西,作為補償。」

  他沒難為陳嬰,拍手拍手,便有百餘隨軍的匠人,扛著剛剛雕刻好,墨跡才幹的木板走過來,一塊接著一塊,將其插到土中,豎立在大冢前!

  木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隸書!

  見到此物,原本士氣低落,如一潭死水的老兵,卻產生了一絲騷動。

  「這是……」

  不識字的看不懂,做過小吏,識字的陳嬰則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是所有陣亡將士的名籍。」

  黑夫解釋道:「十多年前,由我首倡,南郡兵中就開始實行這規矩,將征戰中病逝,或陣亡的將士葬於忠士墓園中,因其屍骨難以辨認,只能合葬,再刻畫著其名籍、官爵,立於墓前,以便袍澤親人祭奠。」

  「今日,我想給這些南征陣亡的士卒,同樣的待遇!」

  有人卻嘀咕道:「忠士墓園,不是只葬征六國時戰死的秦人麼?」

  他們有些人住在郡城,也見過忠士墓園,但楚籍人,平日都是繞著走的,對這群斬過鄉黨首級人虎狼之兵,沒去吐口水就算好了!

  大嗓門的東門豹,卻按照黑夫的囑咐,吼了起來:「在嶺南,不分什麼關中人,楚地人,或者說趙人、魏人、韓人、齊人。君侯說了,不管是將軍、都尉,還是士伍小卒,都只有一個身份,那便是南征軍的士卒,吾等皆是袍澤、兄弟!」

  陳嬰他們聽得有些愣,袍澤?兄弟?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有「秦人」這麼稱呼楚人。

  不過,南郡本就是西楚之地,口音和江淮楚人有些類似,相比於關中話,昌南侯的滿口鄉音,還真有幾分親切之感。

  「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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