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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賈只好站住,說起那件春秋往事來……

  「於是,宋襄公拒絕乘楚軍渡泓水時半渡而擊,說,吾等號稱仁義之師,怎麼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接著,又放任楚軍排兵布陣,雙方正面陣戰,結果宋襄公大敗,還被楚軍射傷了腿,但他又說,我是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這便是仁義之師,豈能行此乘危扼險之舉哉?」

  說到這裡,陸賈略一停頓:「但宋襄公之兄子魚卻說,兵以勝為功,雙方無所不用其極,哪裡會講究什麼君子之道……」

  黑夫看向若有所思的尉陽:「你覺得宋襄公和子魚,誰說得對?」

  「子魚說得對,兵者,詭道也,以勝為功,身為將吏,不能有不忍之心……」尉陽有些羞愧,他竟然懷疑起仲父的命令來。

  黑夫道:「不是我不想為君子,讓秦軍做仁義之師,而是因為,這就是戰爭。越人並無常兵,但也可以說全民皆兵,從秦軍第一次南下起,戰爭便不僅限於雙方兵卒青壯,那些老弱婦孺,也極其兇悍驍勇,哪怕是半大的孩子,會用弓矢,用劍,用木棍來暗算秦軍,若放任她們逃走,後患無窮。」

  他拍了拍尉陽,讓他放下心結,去準備出發,笑道:

  「而且,我又不是要汝等殺了她們,只要放下武器,不再反抗,便可留其性命,驅使彼輩割完稻穀,帶著一起,去番禺與我匯合。」

  去到番禺後又要如何處置?黑夫沒說。

  尉陽應諾而去後,黑夫卻負手站在樓船上,忽然問陸賈道:

  「陸賈,儒家講究『有教無類』?」

  「是,此乃孔子之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唯君侯這樣的上知者,與不能辨菽麥的下愚者不移,至於吾等這種居於中間的普通人,其賢愚,都是可以通過教化改變的。」陸賈小心應是。

  「那些越人。」

  黑夫指著岸上,被秦卒拴在繩子上的紋身越人們:「他們也是可以的教化的麼?」

  「這……」

  孔子沒說過可以,只是強調華夷之防,但孟子好像有類似的言論。

  雖然不喜老孟,但陸賈想了想道:「既然古時有用夷變夏者,蠻夷戎狄之中,也出過一些賢人,應也是可以教化的。」

  黑夫道:「哦?可以從食人的夷狄,教化成華夏之人?」

  陸賈躊躇了:「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故稱夏……這的確有些難。」

  黑夫看向滿臉不確定的陸賈,笑道:「不要求有服章之美,畢竟到了越地後,連我和手下四千短兵都齊齊髡髮了,懂不懂禮儀也無所謂,像吾等這些軍漢,地里黔首,又哪裡懂什麼禮儀呢?」

  「但吾等卻又確確實實知道,自己是中國之人,秦楚燕韓趙魏齊,過去七國之人相互敵視,但都自視為諸夏。」

  雖然這種認識,仍是知識分子和貴族的專利,但這種奇妙的認同感,也是促成七國一統的內因,只需要經過大一統王朝的長期糅合,一個統一的民族,就要呼之欲出了。

  黑夫不想與陸賈在這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直接道明了打算:「在閩越時,你不是建議,在當地搞教化麼?在那裡被我否了,但在這,在南越,在番禺,我倒很想讓你試試!」

  他伸出手,仿佛要將這片土地收入囊中。

  「我會擄走越人的老弱婦孺,從那些母親懷中,奪走她們的孩子——男孩……」

  這無疑是極惡之事,但在黑夫口中,卻仿佛是在做天大的好事。

  「我要告訴越人,我不會將他們的孩子變成奴隸,更不會像南越諸部之間攻伐仇殺,會吃掉敵人的子女……」

  黑夫笑道:「我要派人教化他們,讓彼輩長大後,聽得懂夏言,再過十年、二十年,一代人、兩代人,最終用夏變夷!」

  說得很高尚啊,可實際上呢?黑夫很清楚,所謂文明,不過是披上層薄薄外衣,遮掩那些血跡斑斑的野蠻而已。

  不然你以為,這片土地,是如何變夷為夏的?靠愛與和平麼?

  魯迅說過,歷史上有兩種時代: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

  黑夫不知道眼下屬於那種,也不能確定,未來在自己的努力下,這天下,至少是中原,會不會升華成人可以為人的時代……

  但他起碼知道,奴隸也分兩種的。

  「不會聽話的奴隸。」

  黑夫對岸上被按倒後,仍不斷反抗,試圖咬掉秦卒耳朵的南越女子搖了搖頭,又回過頭,看著來自豫章,吳芮的手下,幫秦人划船的揚越、干越人,這群粗通夏言,臉上木然,搖著櫓的可憐傢伙,嘆了口氣:

  「和會聽話的奴隸!」

  第0685章 圖騰

  郁水分叉口處,南越人最大的舟船上,尚未孳(zī)尾的小雄雞雙翅被有力的手擒住,兩腳也被綁了起來,不管它如何掙扎,刀子還是一點點靠近,乾脆利落地放血,慘遭撲殺,而後又被拔毛、分屍,其他部位扔到陶鬲里煮著,唯獨兩根雞腿骨被小心翼翼取了下來,清洗乾淨……

  雞腿骨,此物在越人文化中的地位,與龜甲差不多,都是占卜的必備材料。

  沉香點燃,在煙燻繚繞中,頭上插著鮮艷羽毛,臉上塗著染料的大巫登場了,他接過羊部、蛟部族長恭敬奉上的腿骨,以麻線束兩骨之中,以竹梃插在所束之處,分別遞給兩位族長,令他們執梃禱告,口中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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