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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別人暗地裡痛罵他「安陸荊蠻」,喜也不為所動,只希望能在污穢的水中,注入一絲清流,讓朝廷恢復成二十年前的模樣。

  可越往裡走,他才發現這水深不見底。

  一名貪腐的官員一席話,讓喜恍然大悟。

  「安陸荊蠻,你縱然將全咸陽,乃至於全天下的貪墨之吏都抓了判刑,黔首日子就能好過?吾等貪墨的那點錢,夠燒阿房宮的幾塊磚?」

  猛然回首,喜看清了自他入咸陽後,就一直隱約察覺的違和,來自何處了。

  《為吏之道》教訓秦吏們:需知民能,善度民力。但事實是,朝廷卻從不顧及民生,天下十分之一勞力,一直在路上和邊疆奔波。

  官吏貪污一文錢就判罪,但無數的民脂民膏,卻被用於建設宮室、甬道、廊橋,百吏乘機從中抽利。

  朝廷要求官吏、黔首務必遵循法令,但朝廷自己,卻經常喜歡帶頭破壞法律:一年的役期延長到三年,每年一次的口賦,最多時追加了十多次。本來該殺的人,皇帝一句話就放了,本不用死的人,卻因上位者的怒火,被一起殘殺。

  法家絕不言鬼怪神靈,甚至不相信天,堅信一切皆決於人。然而,秦始皇卻一味尋仙求長生,不惜耗費巨資,派遣使者通西域,修長達千餘里的馳道直達玉門關,又築阿房,期待神仙王母能入住。

  喜抬起頭看著茅焦,眼中滿是不解:「御史大夫,我是鄉下鄙人,從入武關開始,就看到無數的宮室,已經這麼多屋子了,就算陛下後宮美人充棟,也夠住了吧?」

  他想不明白,為何要為這些多則無用的東西,荒廢了真正重要的事。

  不以小功妨大務,不以私慾害人事,丈夫盡於耕農,婦人力於織,這是法家的理想,可現在,怎麼全反過來了?

  以上種種,就是帝國中樞,最大的違和!

  「我竊以為,若想要吏治清明,不僅要律令嚴明,且需君主帶頭守法,恪守為君之道,為吾等做出表率。否則,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天下人見陛下喜愛紛奢,亦紛紛效仿,視法為無物也。故吏治之敗,源於君道不正,若陛下一日不改弦易轍,縱然將全天下的貪官污吏都抓了,吏治依舊難清!」

  貪污腐敗是每個政權都要面對的難題,事情當然沒這麼簡單,但喜是個固執的人,固執的人,會認準一個理後,做自認為正確的事!

  「你說的沒錯。」

  茅焦嘆氣:「但你身為侍御史,又不是諫議大夫、博士,為何要如此剛烈直諫,這是越權了……」

  「因為無人說話啊。」

  喜苦笑起來:「諫議大夫們訥訥其言,儒生博士天天鼓吹天下太平無事,那些敢說話的,如淳于越等,早就被趕走了。」

  至於九卿丞相甚至是御史大夫?他們一直在迎合皇帝,戰戰兢兢地守在自己的職位上,不敢多說半個字,伴君如伴虎,他們怕啊。

  「御史大夫,我最怕的,不是吏治敗壞,而是人人對此習以為常,熟視無睹,是明明看在眼裡,卻裝作看不到!」

  喜站起身,握著牢獄木欄:「知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熾焚,總得有人說實話啊。」

  茅焦靜靜地聽著,目光悲憫,從喜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也曾在認為秦始皇帝做錯事時,站在沸騰的大鼎前,面不改色地罵醒他,然後欣然就烹。

  而陛下,當時幡然醒悟,勸下他來,對他說:「非先生,寡人幾鑄大錯矣。」

  那時候的陛下,能做到禮賢下士、虛心納諫,躬行節儉,是理想的君王。

  但是啊,人是會變的,從寡人,變成了朕。

  一統天下後,皇帝不僅不再節儉,開始意得欲從,更嚴重的是,衿奮自賢,驕溢縱恣,群臣恐諛。

  在秦始皇二十六年,也就是天下剛剛統一的那一年,還能做到「事皆決於法」,到秦始皇三十五年,則變成了「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於上。」

  這一切,都不幸被尉繚子說中了。

  「秦王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

  茅焦回味著這些話,心中無比酸澀,他敢肯定,自己再像當年那般直言進諫,恐怕真的會被烹了。

  這就是喜要面臨的狀況。

  「上一個向陛下直言進諫的人,叫優旃。」

  茅焦放緩了語氣:「他是一個倡優,說話滑稽頑皮,素來討陛下喜歡,那次他假裝酒醉,當眾說,這天下哪有什麼西王母,更沒有長生,意在進諫。但他沒想到,陛下也醉了,大怒之下,割了他的舌頭。」

  從幾年前開始,秦始皇就最忌諱兩種話,一是說長生是假的,二是提議立太子,這兩件,都會讓皇帝想到一件事:

  死亡!

  「喜,你的奏疏措辭之劇烈,十倍於優旃之言,恐怕要被斬了腦袋啊!」

  這也是茅焦來廷尉監牢見喜的原因,他想拉這個觸碰逆鱗的莽撞人。

  「立刻陳書向陛下認錯,或能免死!」

  喜默然半晌,卻道:「御史大夫,從前沒有雕版印刷,也無紙張時,我喜歡將律令抄到竹簡上,一抄就是十年。」

  「那些法律答問上,只有兩種情形,對、錯。我一遍遍告訴來詢問律法的黔首。切記要做律令上認為對的事,不做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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