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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衷只能到了養了上百隻雞鴨的雞塒旁,果然看到了母親,她依然穿著一身簡樸的葛布衣,手裡捧著一個簸箕,將菜圃收集來的爛菜葉和著穀米麥糠撒給小雞吃,一邊撒,還一邊露出了慈藹的笑……

  「母親。」

  衷連忙過去欲搶簸箕:「這些事,讓下人做不就行了!」

  「下人下人,你如今便當自己是上人了?」

  母親卻一抬手,不讓他碰,又問:「門外的縣官走了?」

  「好不容易才勸退的。」

  衷苦笑:「其實他們來向母親拜壽,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我可受不起。」

  老太太卻越老越固執,撇嘴道:「幾年前,老婦我隨便見了一個鄉嗇夫,都得下拜頓首,如今要縣令這些大官來給我磕頭祝壽,不是要折殺老婦麼!到時候,到底是該我拜他們,還是他們拜我?」

  衷不以為然地笑道:「和仲弟郡尉比起來,縣令也算小官了,再說了,長者為尊,當然是他們拜母親。」

  他雖然是老實人,但水漲船高,現在他們家的地位,與過去大不相同了。

  「是啊,那些人之所以來巴結,就是因為他們官比我家仲子小。幾年前我家住在窮閭里時,怎不見他們去拜壽?」

  黑夫母親眼睛雖然不好使了,心眼卻還明亮著。

  她指著地上啄食的雞道:「雞每日要吃許多次,我之所以不讓隸妾來餵雞,因為她們嫌麻煩,懶得多跑,就放了很多穀米菜葉。雞愚笨,哪裡管餓與不餓,只要面前有,就埋頭猛吃,結果撐死了!」

  「人就像雞,若別人送上門的禮物就收,恐怕也要被撐死,到時候兩眼翻白,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攢起一捧穀米,語重心長地說道:「不管是人是雞,肚子有限,哪怕再多的錢財,老婦我一天吃三頓,用的也就那麼點。如今你仲弟好好在北邊做官,你堂弟打理蔗田工坊,我家衣食不愁,也能養活門客隸妾。也不稀罕那些禮物,好好閉門過著日子,勿要給你仲弟惹事即可……」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母親的這套處世哲學雖然話糙,理卻不糙,衷肅然起敬。

  「若哪一年,汝等真心誠意想為我過壽。」

  母親停下了撒穀米的手,看著老母雞翅膀下,四隻依偎著的毛茸茸小雞仔,有些傷感地說道:「便兄弟姊妹四人團聚回來,在我身邊吃頓飯,老婦就知足了……」

  眼下,卻只有衷和二女兒浣在家。

  說著,母親便要垂淚。

  衷連忙道:「驚請到了休沐的假,應是昨日坐船從豫章郡到了夏口,傍晚能到家中。」

  過去母親是最疼小兒子,但如今,她更牽掛的,卻是兩年多未見的二兒子。

  衷又道:「北邊眼看又要打仗,仲弟身為郡尉,要為皇帝陛下守邊,恐怕是回不來了,不過他剛捎回來一封信……」

  衷從懷中抽出那封剛剛由門外黑夫在北地的門客騎士奉上,他還沒來得及看的信,露出了微笑,這就是他給母親的驚喜:「這便是仲弟給母親的壽禮,母親定會喜歡!」

  「快給我看看!」

  母親連忙將手習慣性地往衣裳上擦了擦,接過信來。

  過去的家書,只是一塊硬質的木牘,正反面都寫滿,也裝不下多少字。

  如今的信,卻是一張張薄薄的麻紙,能在上面傾訴的話,說的事,也多了不少,這是母親最喜歡紙的原因,不止是因為,它是黑夫監製的東西。

  做母親的,只怕兒子杳無音訊,哪會嫌他話多呢?

  滿是皺紋的手在二兒子親筆所書的字跡上摸了摸,仿佛這樣能觸碰到他後,母親才又將信遞給衷,板著臉道:「老婦又不識字!念給我聽!」

  「唯。」

  衷攙扶著母親,來到後堂,又讓妻子將妹妹浣,兒子陽,女兒月喊來,每當黑夫來信,他們都會全家一起聆聽。

  衷展開信後,不由面露喜色,也不念了,言簡意賅地說道:「仲弟說,弟婦在義渠城平安生產,於上個月,也就是夏曆一月初十,誕下了一個黑胖兒子!重七斤四兩!」

  「母子平安?」母親激動地問道。

  「母子平安!」

  葉子衿的生產日子,母親是暗地裡算著的,已猜到定是為這事,方才她的手緊緊拉著衷的妻子,緊張得一刻也不敢鬆開。

  聽說母子平安,緊繃的身體才鬆了下來,手拍著胸口,復又露出了笑。

  等她緩過氣來,便拉著孫男孫女,帶著她們到院子裡,朝雲夢澤方向下跪,磕頭道:「少司命庇佑,不枉我向她們祈求兒媳順產……」

  少司命,是楚人崇拜的生命之神,亦主管人間子嗣。

  母親決定,過幾日,要請縣裡的巫祝,去雲夢澤畔殺豬羊祭祀還願。

  但她隨即又憂慮起來:「七斤四兩,是不是有些輕了?」

  衷的妻子點點頭:「陽生時,借里中權衡,稱得七斤九兩。」

  「可不是!」

  母親便喃喃念叨著:「老婦還要在湖邊為少司命立一間祠,修一尊像,年年香火祭拜,讓少司命一直護佑仲孫……」

  這也是母親多年來的心愿,她一直覺得,自己能將三男一女拉扯大,活過了歷次疫病、戰爭,且沒有夭折任何一人,這簡直是奇蹟,肯定是冥冥中有神靈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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