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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說,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二人聊的是黃老之學,陳平遊學時,沒有選擇在魏地更加流行,也方便混口飯吃的儒學,而是追隨一位學者學起了黃帝、老子之術。

  巧了,張蒼的老師荀子,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儒家,他兼容並包,雜糅了九流十家的學說,化為己用。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在稷下學宮十分流行的黃老學說,張蒼受其薰陶,也有較深的黃老基礎。

  於是二人一會聊老子、莊子,一會聊田駢、慎到,你一句「法出乎權,權出乎道」,我一句「官人守天而自為守道」。他們倒是說得高興,黑夫卻聽得雲裡霧裡,只覺得筵席畫風突變,從敘舊變成了哲學課堂……

  這時候,三人已喝了不少酒,黑夫醉意上來,遂用筷箸敲了敲杯盞,打斷道:「有句俗話,老秦人從不攪擾,我不喜高談虛論。二位若要聊黃老,不妨說點我能聽懂的,比如……」

  他笑道:「黃老於當今天下,有何實際用處?再好的學說,若於現世無補益,也是空談!」

  張蒼當然能說出來,卻偏不答,看向了陳平。

  婢女們已經告退,反正在場的也沒有外人,喝得有些高的陳平便大著膽子道:「我以為,今上純用秦之律法治六國故地,過矣!」

  陳平出身卑微,知識面沒張蒼廣,但他在底層呆過,又做了好幾年的基層小吏,親眼目睹了秦政在魏地推行時發生的種種事情,心裡還真有一番想法。

  「魏亡後,魏地設碭郡,使郡守縣令治之,最初兩年還因俗而治,但自去年開始,便廣布律令於縣、鄉,大肆宣揚,讓百姓們以法為教,以吏為師。」

  「律令繁瑣,百姓又不懂秦篆,常因犯下小錯而被剃髮、黥面,淪為刑徒。光是陽武縣,幾年下來,刑徒便將監牢塞滿,如此一來,工地倒是有人幹活了,但民間抱怨之聲可不小。」

  「此外,三年免稅結束後,官府開始向陽武縣征田租、口賦、徭役,比魏國時更重了幾分。百姓向鄉吏抱怨,鄉吏則推給縣吏,縣吏又說是郡上的意思,於是百姓之怨,集於秦吏。」

  「火上澆油的是,近半年來,朝廷政令一個接一個。先是說,過去的度量衡和錢幣不能用了,都要用秦衡、半兩錢,官吏沿街搜檢,發現市肆上有人私藏舊衡、舊錢,當場緝捕入獄。這也就罷了,兩地權衡錢幣不一,的確頗為不便。可要郡縣三年內廢止固有文字,全部改寫秦篆、秦隸,便有些強人所難了……」

  一口氣說完後,陳平拱手道:「今上政令繁雜,經常一月內連下數道,郡縣為了在時限內履行,便苛責小吏,百姓。孰不知,事愈煩,百姓愈疲;法愈滋,而山東愈怨。」

  這時候,他的醉意也消了,驚覺方才的話有些不妥,連忙道:「平妄談國事,還望右庶長和內兄勿怪……」

  不過,在陳平看來,這半年來,秦政過於急促了,山東百姓還沒從滅國里緩過神來,就被一連串的政令要求砸得暈頭轉向,幾百年的習慣,朝夕根除談何容易,秦吏催促又急,逼得當地人焦頭爛額。

  秦國的情況更嚴峻,天下才剛剛一統,舊有矛盾還沒消弭,便大興土木,幾個大工程同時上馬,還急行律令,想加速各地實現真正的一統。

  但一團乾麵,沒有水分相和的話,再怎麼用力,也沒法完全粘合,一旦力氣消失,便是分崩離析。

  皇帝的初衷是好的,秦人可能不覺得這有什麼,但散漫慣了的兩千萬山東人受不了啊……

  黑夫看著陳平,暗暗讚嘆他雖然年輕,卻已經看到了秦朝的一大隱患,便問:「陳生以為純用律令不妥,那又當如何治世?」

  在陳平看來,解決的辦法就在眼前!

  他欠身道:「平竊以為,如今天下人最需要的,不是沒完沒了的政令,不是苛律重徭,而是休養生息。若能以商君之法與黃老之學並舉,因天循道,刑德並用,行清靜無為之政,則萬民自化。」

  「只要十年、十五年時間,百姓便能從數百年連綿不絕的鏖戰里休憩過來,民務稼穡,衣食滋殖。一統後,享受天下晏然的孩童也將長大成人,定能習慣秦政,屆時再推行種種舉措,亦不為晚……」

  雖然陳平偏向的是黃老中的太公陰謀術,講究的是「陰謀修德」,但講起黃老的精髓「清靜無為」依舊頭頭是道,說完之後,頗為期待地看著黑夫和張蒼。

  這是他準備了許久的想法,年輕的士人心裡,未嘗沒有效仿當年商鞅、范雎借景監、王稽,獻策於秦王,一飛沖天的故事呢……

  但黑夫和張蒼卻只是面面相覷,笑了笑,又嘆了口氣。

  陳平有才幹,目光也夠銳利,能提出一道不錯的良方,可惜,他到底是沒在咸陽官場裡混過啊,太想當然了。

  張蒼道:「陳平可知,當年商鞅曾覲見秦孝公三次?」

  陳平道:「略有耳聞。」

  張蒼頷首:「商鞅第一次說之以堯舜禹的帝道,第二次說之以商湯周武之王道,皆語事良久,孝公卻聽了幾句就開始打瞌睡,沒將他所說的話聽進去。直到第三次,商鞅開始講述讓秦驟然富強的強國霸道,秦孝公聽著聽著,竟慢慢往前坐到了商鞅的席上,相談數日不厭!」

  陳平略有所悟,沉吟後低聲道:「內兄的意思是,今上聽人說黃老之術,就像是秦孝公聽商鞅講帝道、王道治國一樣,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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