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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鱷魚肉已煮進鼎中,黑夫便與屠睢在甲板上相對而坐,西面是滔滔長江,東邊是一望無際的彭蠡澤,岸邊枯萎的蘆葦連綿不絕,夕陽西下,映紅了半天江水,卻也是一番好景致。

  「後日,便要與屠都尉告辭了。」

  黑夫向屠睢敬酒,舟師只是順道捎他們一程,屠睢真正的任務,是帶著船隊,運載來自南郡的數十萬石糧食,去淮南供應王翦、蒙武已經快斷糧的大軍,讓士卒們吃飽後,再擊敗江面上的楚國舟師,保護秦軍大部隊攻打江東。

  這套方案是仿照多年前,白起陸路攻取鄢城,司馬錯以舟師運巴蜀之糧接濟,兩軍相合後一舉攻取郢都的戰術,水陸並舉,這樣一來,就解決了大軍的吃飯問題。

  屠睢在江陵練兵一年,自然清楚其中原委,便笑道:「多虧了別部司馬向郡守提的建言,南郡各縣大修公廁,以美糞肥田,使南郡連續兩年豐收,各縣運往江陵倉稟的糧食,足夠舟師運幾個來回,讓王老將軍的大軍吃到秋收,別部司馬因此被大王嘉獎,封爵五大夫,實在是實至名歸啊。」

  公廁是黑夫心裡永遠的痛,他不想再提,便岔開話題道:「我聽聞,從去年起,都尉已派人在大江上航行過幾次,頗知九江、彭蠡水文地理,不知對於下吏奉命攻取贛水、彭澤各邑,都尉有何指教之處?」

  「先站穩腳跟。」

  屠睢沒有像李由那樣的背景,能在四十歲做到郡尉,爵為左庶長,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他為人豪爽,也不藏私,給黑夫提出了自己的建言。

  「司馬要攻取的地域,春秋之時亦稱之為豫章,包絡江、湖,左右吳、楚,雖城邑不多,但卻是江上要地,春秋時,吳楚相攻,必有事於此,楚得豫章則可逼迫入吳,吳得豫章則可五戰入郢。」

  「然而這一地域,秦軍過去從未涉足,故僅知道幾處彭蠡澤邊的城邑,又聽說其內陸有贛水貫穿,除了楚國封君外,多為越人聚落部族。司馬以三千南郡之眾深入,對道路、山川、河流、聚邑一概不知的話,真是步步艱難。我聽聞,楚人形容其早年,用了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一詞,想來司馬要面臨的,也差不多。」

  黑夫拱手道:「我便是如此想的,故想請都尉,將吾等運載至彭蠡湖東的彭澤邑,再在湖邊揚帆擊鼓,做出大軍來伐之狀,讓吾等能狐假虎威,攻取此邑,作為立足之所!」

  屠睢對江邊城邑已了如指掌,閉著眼睛都能記起彭澤邑在何處,便捋須頷首道:「為何不是更近的尋邑?要知道尋邑已投降秦國,但彭澤卻仍在楚彭澤君手中。」

  黑夫應道:「其一,彭澤、尋邑一東一西,扼住了彭蠡澤的兩個湖口,都可作為船隻停泊休憩之所,我攻取彭澤,便能確保彭蠡澤內,只有秦船,再無楚帆,既能讓我後路安全,也能讓都尉今後往來運糧安全。」

  「其二,尋邑雖已降秦,但地處彭蠡澤西,距離豫章最大的楚縣番陽甚遠,奪取番陽,便能掃清境內楚軍殘餘,從尋邑過去,要跨過三百里湖澤江河,我軍不熟悉當地水文道路,說不定會陷入澤中,難以脫身。從彭澤邑取陸路南下,我聽說東岸較為乾燥,便無此顧忌……」

  黑夫一席話說完,屠睢拊掌大笑:「我說司馬為何要主動請求攻打豫章,原來是胸有成算,我願助司馬一臂之力,攻取彭澤,讓司馬在此地站住腳跟!」

  二人對飲一盞後,黑夫又道:「下吏還有個不情之請。」

  「司馬但說無妨。」

  「兵法雲,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若我只帶著三千步卒孤軍深入,恐怕難以成事,都尉東行時,可否能為我留下幾艘船舶,用來運送糧秣,與南郡、江東通報軍情?」

  「自無不可。」

  屠睢很痛快地答應下來了,喊過一個親兵,在他耳邊附耳幾句,那親衛便立刻跑到方才肢解鱷魚,眼下正在岸邊做鱷魚燒烤的眾人里呼喊,大概要留給黑夫的樓船之士就在其中吧……

  這時候,二人旁邊的大鼎,也已經被庖廚解開了鼎蓋,這鼎還是從鄂君的府庫里搶來的,一時間香氣撲鼻,庖廚調味撒上蔥韭後,便將大塊的鱷魚肉連同肉羹呈到了二人各自的案几上。

  屠睢大腹便便,好美食,早就食指大動了,便笑道:「此物雖比不上駝峰、熊掌、猴腦、猩唇、象拔、象鼻、豹胎、犀尾、鹿筋這八珍,但也是一道江湖美味!司馬快嘗嘗!」

  黑夫夾起一塊鱷魚肉,只覺得腥味還沒完全去除,放入嘴中後,則感覺像是熟過頭的雞肉,味道一般,倒是煮熟的鱷魚內皮口感柔韌,挺有嚼頭,鱷魚羹湯也挺好喝……

  就在這時,屠睢的親衛也帶著一個與黑夫年齡相仿的軍吏過來了,軍吏遠遠便拜在地上:「下吏見過都尉、別部司馬!」

  言語之中,帶著一絲北方口音,像是趙地的。

  黑夫一瞧,正是他今日登船時,舉著斧刃劈砍鱷魚的黑瘦軍吏。

  屠睢指著這軍吏道:「我便將這個五百主和幾艘艨艟、大翼留給司馬,別看他是我從北方帶來的,水性卻不比南人差,司馬就當他是自己的屬下,該罵就罵,該罰就罰!」

  「多謝都尉割愛!」

  這人雖然只是五百主,但能出入屠睢大船,還親手為他宰鱷魚,應該是親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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