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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面的兩位相邦再稽首道:「還望大王念在秦趙同源、秦燕之盟的份上,寬恕鄙邦。北鄙小郡,口不足數萬,卒不過數千,不足以辱大王天兵。且遼東、代地千里迢迢,苦寒霜凍,得之不能償軍費,反倒千里饋糧,使邊地不安。寡君皆願去王號,委國而降之,並以公子公主為質,男為秦臣,女為秦妾,向秦百世納貢,只望大王能存兩邦社稷……」

  二人說的誠懇,但黑夫卻知道,秦王最後也沒放過他們,便繼續細聽。

  果然,卻聽秦王又道:「王老將軍,燕、趙困於遼東、代北,比之越王勾踐困於會稽山,如何?」

  他是在詢問旁臣,黑夫便聽到了王翦的聲音。

  「代地、遼東,大於會稽尺寸之地;燕代殘餘之師,亦眾於勾踐三軍!」

  秦王道:「王將軍此言有理,想必燕代兩邦在北方,也沒少以勾踐之事來激勵臣民,妄想有一天能復仇罷?伍子胥曾言,樹德務滋,除惡務盡,此語尤在耳畔,勾踐卻已滅吳。汝等以為,孤是吳王夫差麼!?」

  燕代相邦大急,三稽首道:「寡君絕不敢有非分之想,只願永為秦之藩籬,出則為扞蔽,入則為席薦……」

  秦王卻打斷了他們的話:「趙高,將那件事,告訴彼輩!」

  趙高柔和的聲音響起,黑夫甚至能想像他說話時依然面露微笑的:「燕國太傅鞠武,在易水之戰後不知所蹤,近日得聞,是經由上谷逃到了代地,正欲遊說趙嘉,使其東連殘燕,南連齊楚,北連於匈奴單于,引匈奴入寇秦國北地,而燕代便能借兵復國!」

  「這就是汝等所謂的為秦扞蔽,永世藩籬?」

  在輕易道破燕、代明為稱臣,實際上一直沒有放棄抵抗的計謀後,秦王似乎赫然站了起來,聲音也朝黑夫他們這邊清晰地傳來……

  「昔日,趙無恤滅代戎而設代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其後匈奴犯邊,李牧大破之,使單于不敢入趙邊。」

  「至於燕國,燕昭王亦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率燕軍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里,燕國方能有遼東之地。」

  「燕趙兩國擊胡而強,現如今,卻欲引胡人入寇中國以求苟存,若武靈王、秦開等人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想也?」

  言罷,秦王語氣已全然決絕:「汝二人回去告訴燕喜和趙嘉,冠帶七國之戰,乃兄弟鬩牆之戰,寡人雖然破其國,隳其都,殘其社稷,卻將其民視為秦民黔首,使其王公保全性命,遷於關中,做富家翁,未有大肆殺戮。」

  「但若燕、代不顧冠帶君王之榮,借匈奴之兵入寇,殘害三國長城沿邊,則猶如申侯引犬戎入宗周,孤必不能忍!必芟夷略盡,將二王殘丑餘孽,虜而盡坑之!」

  言罷,不等燕、代相邦再言,就被郎衛給推攮著轟了出來,狼狽不堪地從黑夫他們面前經過。

  二人才苦著臉鑽出王帳,裡面又響起了趙高的聲音。

  「都尉李由及部屬覲見大王!」

  於是黑夫便跟在李由身後,進入了裡面……

  與其說這是帳篷,不如說是宮殿,高大的穹頂,猶如寬敞的廳堂,空間比安陸縣官寺的正堂還要大,但與黑夫想像中不同,很簡潔,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僅是一排編鐘,幾個鼎簋,案几旁坐著奮筆疾書,記錄秦王一言一行的書吏,牆幔上則掛著不少地圖。

  黑夫可顧不上瞧這些,他的目光,全然被坐於帳中央,王翦上首的那位王者吸引了……

  秦王衣著,並非是黑夫之前見過的冠冕禮服,而是換上了一身燕居的裝束,頭戴練冠,上裳玄端,衣袂寬大,看這打扮,足以知道他就沒把接見燕、代使者當回事。

  再看其容貌,沒了珠旒遮攔,方可一覽無遺,秦王政今年三十六歲,正值壯年,有著高高的鼻樑,寬厚的額頭,濃郁粗獷的鬍鬚垂至胸口,坐在那裡,恰似兇猛的鷹隼一樣立於萬仞之上,傲視萬物,氣勢非凡!

  「拜!」

  顧不得多看,在禮官的悠長長喝下,黑夫緊跟著李由,拜倒在地,行臣見王最隆重的稽首禮。

  他發現自己額頭下的磚塊,剛好是方才燕代相邦磕過的,還沾著一絲些血跡……

  但還是得磕下去,後世說什麼某朝以前沒有跪拜,那是扯淡,從周朝開始,九拜之禮齊全著呢,也就是因為平常大家也是跪坐相見,所以跪拜沒有那麼濃厚的屈辱意味罷了。

  「臣李由,臣黑夫,見過大王!」

  等行禮完畢再抬頭時,黑夫發現,秦王一對銳利的長目正好看向了他。

  黑夫也不知道這會自己該是什麼表情,笑?還是肅穆忐忑一點比較好?

  不知為何,雖然設想過無數遍,但真正到了秦王面前,他卻一時間有些詞窮了。

  好在這時候不需他先說話,秦王讓李由起身,勉勵了女婿一句,而後又看向了還跪在地上的黑夫。

  「秦王會先問我什麼呢?」黑夫暗想,當然不可能是「我,秦始皇,打錢。」可能會問年齡?戰功?或王翦肯定與他提及過的兵球?

  這時候,秦王聲音已傳入耳畔:「你就是黑夫?鮦陽功臣,李由愛將,亦是南郡守葉騰在書簡中提到的……『公廁縣尉』?」

  「正……正是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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