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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手,黑夫曾親自為他包紮的左手,從肘部以下,都已不翼而飛!
槐木睜開了眼,看到了單膝跪在他面前的黑夫,露出了笑。
「黑夫,這一次流的血,你怕是沒法止住了吧……」
「不要說話,興許還能……」黑夫追悔莫及,這一刻,只恨是自己點了槐木作為陷隊之士的屯長。
「吾等,可勝了?」
槐木偏過頭,虛弱地問道。
「贏了!」
黑夫激動地對他說道:「大勝!楚將被俘,楚人狼狽而逃,這多虧了你,多虧了陷隊之士的袍澤們,你要撐住,等回了國,自然有大功賞爵!」
黑夫一邊說,一邊讓人扯了楚人的旗幟過來,只想掩住槐木的傷口,可他傷的太深太重,鮮血浸透了絲帛旗幟,卻是怎麼也止不住……
「罷了。」
槐木輕笑道:「我還想著,此戰若勝,月余之後,我便能坐在鄉社臘祭上,抱著吾妻,向兩個弟弟吹噓我在戰場上的英勇,向鄉黨們炫耀傷疤……」
「可如今看來,怕是做不到了!」
他一陣劇烈的咳嗽,噴出了一片血沫。
「黑夫,可否幫我做一件事……」
「你說!」黑夫緊緊握著他僅剩的手,只感覺越來越冰冷。
「替我去竟陵縣看看,我那兩個弟弟,是否已從隸臣贖為庶民了?再替我,對我那剛成婚數月的妻說……」
「說什麼?」槐木的聲音越來越小,黑夫只能將耳朵湊到他嘴邊。
「就說……槐木食言了。」
「槐木回不去了。」
「這是槐木第一次食言。」
「亦是最後一次……」
「讓她勿要再等,在鄉里尋個人,再嫁了罷!」
黑夫感覺喉嚨已經哽咽生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不斷點頭。
說完後,槐木似乎也釋然了,他雙眼開始迷離,開始發黑,開始看不清周圍的眾人,他只能下意識地,將右手伸向了遙遠的天際,似乎想在彌留之際,再摸到些什麼,再抓住點東西,也許是妻子溫暖的手,也許是弟弟們的蓬鬆的髮髻。
甚至是他最熟悉的劍柄。
淮北冬日的天空,白雲朵朵,陽光柔和,可槐木身上卻陣陣發冷。
「真想回家啊……」他笑了笑,遺憾地嘆出了最後一口氣。
……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後,都尉李由呻吟著睜開眼睛,發現下午的陽光從外面透進來,刺得他眼睛發疼。
「都尉?」
榻邊站了個影子,是奉黑夫之命,留下來照看李由的卜乘,這卜者是個民間草醫,當李由發燒時,他在城內找了點草藥,配出來給李由灌了下去,黑夫當時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不曾想,李由的燒還真的退了!
「我睡過去……多久了?」
李由看了看自己的被布帛裹住的胸膛,傷口依然疼痛,但已經減輕了很多,尤其是那種滾燙的灼熱感已經消失,他這一覺睡的不安穩,不僅身體難受,而且總感覺有人在喊自己,外面似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四個時辰了。」卜乘一直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日頭計算時間,立刻拿起竹筒送到他唇邊。
「這是……」李由以為還是那難以下咽的苦藥湯。
「只是水而已。」
於是李由喝了,他的嘴唇乾裂,溫開水如同蜂蜜般甜美,而後,卜乘又給他喝了一些稀粥,李由感覺自己稍微恢復一點力氣,至少能說話和思考了。
「我睡過去時,發生了何事?黑夫去詐降,結果如何了?」他終於理清了頭緒,急促地問道。
卜乘下拜道:「敢告於都尉,早上的時候,百將徐揚叛逆,欲劫持都尉出逃,已經被平定,他與手下三十人均已被軍法官正法斬首!」
「什麼!」
李由大驚失色,他昏迷時指定的假五百主黑夫不在城內,又產生了內訌,這還了得,楚人是不是都乘機攻擊來了?
「這倒是沒有,徐揚等叛逆被平定後,百將也回來了,半個時辰前在城中激勵士卒,兩刻前出城擊敵……」
卜乘其實也是坐立不安,再頓首道:「但結果如何,小人也不知道,只是方才震耳的喊殺聲,已經停了……」
「原來如此。」
李由感覺自己腦子很亂,心裡的疑慮越來越深,他是個有主見的人,沒有輕信卜乘的一面之詞。徐揚是他的老部下了,雖然此人能力有限,但也不至於做出這麼瘋狂的事吧?難道說此事有什麼隱情?
但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預定的戰鬥已經開打,甚至都結束了,李由不知道,在經歷了一場內訌後,秦人還能不能齊心協力,先前預想的突圍是否能實現?
也許會出現三種可能性,第一,秦人完勝楚人,計劃完美成功。其二,秦人只是勉強沖開了一條道,黑夫會帶著剩下的人突圍而走,丟下李由在城內。其三秦人戰敗,楚人殺入城池……
若是第二第三兩種,那李由就徹底完了,不止是他的人生,就連父親的仕途也會大受影響,秦國廷尉李斯之子戰敗被俘……多麼恥辱的事啊。
李由甚至都開始思考自殺的方式了,父親深得秦王信重,未來肯定是要做丞相的,自己這個做兒子的,決不能連累他!
「父親,由若當真回不去了,絕不會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