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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們審案,也不以秦律來判處,因為上到張博,下到全鄉百姓,無人懂秦國律令。不教而殺謂之虐,在秦國朝廷派遣法吏來布法之前,本地案件,依然以魏俗治理判處,黑夫也沒有過分苛求,大家合作還算愉快。
可這場案子,就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本來只是尋常的休妻小事,外加陳平「盜嫂」的風言風語。像這類事情,鄉邑里巷,瓜田李下的,哪個月沒有兩三起?
按理說不該管此事的黑夫卻像是打了雞血,他先找了三老張負,與他大談秦王對男女倫理的看重。在秦律里,不正當的男女出軌偷情被抓都要判罪,小叔子私盜嫂子,更要嚴懲不貸……
這一番說辭,讓張負也不免重視起此事來,張氏自命詩書禮樂之家,儒家對家庭內部的男女之防是很敏感的。
「游徼說的對,決不能讓慶父、哀姜之事在本鄉泛濫!」
於是二人又找了嗇夫張博,一個動之以情,一個曉之以理,最後達成了這次戶牖鄉「史無前例」的三吏會審。
半個月來,黑夫雖然還不大會說,但本地方言已能聽懂七八成,張博問他滿不滿意陳嫂的供詞,殊不知,黑夫這已經是第二遍聽了……
前天,在聽仲鳴說了「陳平盜嫂」的八卦後,他立刻就讓仲鳴繼續打聽。
而後便發現,這些流言多半是沒依據的揣測,而且越傳越離譜,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說出來了,反倒是陳平家真正的鄰居,均矢口否認此事。
「陳嫂與陳平素來不睦,一貫嫌棄他不治產業,平日裡看一眼都要皺眉,陳伯不在的時候,還會當眾大聲斥罵陳平,豈會與其私通?」
在了解到這個內情後,黑夫又火速帶著人,以例行巡邏之名,去了陳嫂的娘家。
面對不請自來的秦吏,陳嫂娘家的兄弟都嚇壞了,陳嫂也戰戰兢兢地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在仔細調查,確定陳平當真沒有盜嫂後,黑夫這才決定再去陳平家瞧瞧,於是便看到了那個清貧的院落,比黑夫剛來這時代時還窮,原來未來的大漢丞相陳平,真是起於微末。
在見了陳平一面,驚異其容貌之俊美,言談舉止之得體後,黑夫更是下定了決心。
「陳平,這可是楚漢漢初的重要人物啊,也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歷史名人,雖然才智性情未完全成熟,但早早讓他欠我一個大人情,或許日後能派上用場……」
再說了,既然陳平盜嫂,確實是子虛烏有的流言蜚語,那麼,順手幫陳平摘除這頂「千古奇冤」的帽子,想想還挺好玩的。
但這件事,可不是陳嫂一個人的供詞就能洗清的,黑夫讓仲鳴幫自己轉告嗇夫、三老,說還得讓陳伯、陳平也分別闡述才行。
「這些秦國人規矩真是多。」
張博有些不耐煩,過去他們審案,也不用什麼魏國法律,用鄉俗禮節來判定一下即可,但張負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張博這才讓陳伯、陳平二人說話。
陳伯是個性情暴躁的農家漢子,說話粗俗,他的供詞完全偏向陳平,對所謂的「盜嫂」流言提都不願提,同時一口咬定是陳嫂不賢不悌,這才將她休棄。
「有妻如此,不如無有!」
以這句話結束供詞後,陳嫂大怒,開始對陳伯破口大罵,說他沒良心,眼看這對冤家就要在堂上打起來。
張博大怒,正要讓人將這對無禮的夫妻拉開,這時候,一直緘默不言,眼神在二張、黑夫之間來回觀察,若有所思的陳平突然站了出來。
他撲通一聲,跪在兄長和嫂子面前,重重頓首道:「兄、嫂不要吵了,這一切,都是陳平的錯。」
陳伯和陳嫂停下了互罵,看向陳平。
陳平抬起頭,原本精明睿智的眼睛,已是淚流滿面。
「平自幼就父母早喪,是伯兄、伯嫂一手將我拉扯養大。兄對我溺愛,讓我不必下地力田,我想讀書,兄便節衣縮食,為我購書,我想遊學,兄便四處借貸,助我遊學。十多年來,任勞任怨,沒有半句重話。在平眼中,兄若慈父!」
陳伯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道:「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
陳平卻搖了搖頭:「這番話過去藏在心裡,現如今,再不說,便來不及了。」
他看向嫂子,再頓首道:「伯嫂亦然,在伯兄看來,伯嫂平日裡總是斥罵我不務正業,聽上去很難聽,但罵歸罵,平身上的衣裳、鞋履,哪樣不是伯嫂沒日沒夜一點點縫的?但凡有破損,伯嫂都是先斥我不珍惜,然後便立刻幫我補上……」
俊朗青年摸著身上滿是補丁的麻布衣裳,動情地說道:「家中貧窮,只有三十畝薄田,生活不易,又攤上我這麼一位不事產業的小叔,沒有怨氣,那是聖人!再說了,伯嫂罵我,歸根結底還是為我好,怕我真成了無所事事的無賴兒。所以在平眼中,嫂若嚴母!」
這一席話,本來還對他滿臉鄙夷的陳嫂,一下子端不住,她別過臉去,眼圈又紅了,陳伯也嘆了口氣,沒那麼暴躁衝動了。
陳平接著道:「平視兄嫂如父母,兄嫂無子,又何嘗不視平如親子?但俗諺道,慈父慈母多敗兒,兄已慈愛,若是伯嫂再不嚴厲一些,督導訓斥我,陳平,恐怕真要成一廢人了!養育之恩無以為報,別說一句,就算是十句百句,陳平也得聽著。所以兄長啊,你也不必賭氣,為了那一句伯嫂無心的話,便要棄妻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