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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席眾人連忙附和,言語中的恭維畏懼之意,已顯露無遺,他們不就是畏懼秦國兵鋒,才甘心投降的麼?
黑夫大笑起來,讓秦卒們回來就坐,起身朝他們敬酒道:「吾等在此,便如同秦國二十萬大軍在此!」
廳堂之上的魏人鄉黨,此刻已只剩下唯唯諾諾之聲。
唯獨張負低頭沉思起來。
「經過這場劍舞,這場自家做主的宴飲,竟被這秦吏反客為主了。這一回合的博弈,若是慘敗,今後幾個月,張氏可就要仰其鼻息,不易翻身了……」
秦國滅魏,幾年前他們侄兒就預言過,反是不可能反的,只能與之合作。
張負比張博聰明多了,雖然做了和事佬,但為了家族利益,該出頭時,還是得出頭的。
至少,要將這尷尬的局面,搬回一點,不要讓張氏輸的太難看吧。
於是張負突然出聲問道:「游徼,兵士們方才舞蹈的,莫非是《大武》之樂?」
……
「大武之樂?」
黑夫這時候一臉懵,搖了搖頭,他沒文化,不知道什麼是《大武》。
張負乘機對同樣不明所以的張博道:「吾弟,還記得麼?子瓠(hù)曾經與吾等說過的,這大武,乃歌頌武王伐紂的赫赫武功,共有六段,同樣是以劍、盾,披甲為舞。此乃周代之樂,用以在宗廟祭祀祖先,亦或是出征之前激勵士氣。」
說著,他還朝張博眨了眨眼。
張博雖然是那位「子瓠」的親叔叔,可往常侄兒遊學回來,興致勃勃地和他們聊自己新學到的儒術時,張博卻聽得直打瞌睡。
雖然東張號稱禮樂之家,可他自己卻不太精通儒術,只是把這當做裱糊門面的東西罷了。
反倒是西張的張負,不但更有識人之明,也更有點文化底蘊。
這時候,張博終於明白了張負的暗示,連忙頷首道:「沒錯,子瓠的確說過。」
他叭咂著嘴,言不由衷地說道:「不曾想,秦軍之劍舞,竟是暗含武王滅紂之禮樂啊,難怪能勢如破竹……哈哈哈。」
仲鳴照舊將這段話翻譯給黑夫後,還說那位「子瓠」就是張氏在咸陽為吏的子弟。
黑夫一時好奇,也讓仲鳴問道:「不知張氏君子在咸陽擔任何官職?」
張氏兄弟等的就是這句話。
張負立刻摸著鬍鬚,笑呵呵地說道:「說起我這族侄,真是非常人也,其嗜書如命,無所不觀,無所不通,乃是個博古通今的天才!」
張博接話道:「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其三歲便會讀寫,五歲便知詩書,十歲遍讀家中所藏書籍,十二歲去向縣中儒者學習……到了十五歲時,自認為已經學遍魏國之書,便背著行囊,只帶著一個僕從,前往楚國遊歷……」
黑夫聽著這老哥倆在那唱雙簧,表情漸漸變得驚訝起來。
「他前往楚國蘭陵,拜訪大儒荀子,成了荀子生前最後一名弟子!」
「荀子逝後,他為其守喪三年,待歸來之後,又閉門三年,半步不出房門,將先前所學融會貫通……」
「三年後,他突然出門了,逕自離家,到河邊洗浴沐發,站在水裡思索良久,而後便說,他本想讀盡六國之書,然韓國已滅,想必不久將來,六國之書籍典章,將盡歸於秦矣。於是便欲效仿先師足跡,西入秦國,以觀秦政。」
「他入秦之後,便以其學識轟動咸陽,被徵召入御史府為史,掌圖書典籍,據說頗受御史大夫及廷尉信重……」
說到這裡,在張氏兄弟以為,在知道自家深厚底蘊,還有人在咸陽有人做官,本該越來越驚恐的小吏黑夫,卻越聽越興奮。
最後,他竟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只恨雙方方言差距太大,無法直接追問,只能讓仲鳴轉述道:「那位張氏君子,那位子瓠,他的名是什麼!?」
張博與張負面面相覷,似乎沒達到自己期望的效果,但事到如今,二人只能硬著頭皮吹到底。
「其名,張蒼!」
第0139章 張蒼
三月底的戶牖鄉,一片寧靜,這裡沒有大梁的水漫牆垣,也沒有陶丘的戰火連綿,反而有幾分亂世桃源的安寧。
春耕已經結束,僥倖躲過戰爭浩劫的百姓,蹲在田間地頭,看著青青的菽麥,露出了滿足的笑。大梁城下的水患,魏武卒與秦銳士的鏖戰,魏國的社稷存亡,與底層庶民並無太大關係。若非那些邑外的秦人打扮,口音太過特別,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本鄉已經易幟。
張氏宴請黑夫的次日,幾輛牛車從戶牖鄉邑的張宅出發,緩緩駛向秦軍駐防營地。而押送這幾輛車的,正是張負之子,四十歲的張仲。
在大聲叫門道明來意後,營門緩緩打開了,一隊兵卒列隊而出,看到他們的步伐和甲、劍,張仲就想起了昨日那凌厲霸道的劍舞,不免有些頭皮發麻。
好在黑夫沒讓他久等,很快就和仲鳴走了出來,朝張仲拱手笑道:「不知何事,竟勞煩張仲至此。」
他的目光瞥向了張仲身後的幾輛牛車,問道:「這是……」
張仲雖然年齡是黑夫的兩倍,卻不得不朝這位秦吏作揖道:
「游徼奉命入駐本鄉,維護一地安定,杜絕亂兵盜賊入境。然聽聞營中只有先前留下的十餘石米糧,嗇夫、三老唯恐不足兵士食用,便令我取家中百五十石粟米、三十石芻稿來此,奉給游徼,以供駐防期間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