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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知道,讓眾人跨越數百里距離,不辭辛勞長途跋涉來此集合的,是一封封從咸陽發往各郡縣的文書,文書里篆刻的,是秦王的意志!
在秦王的命令下,這些來自不同郡縣的人,仿佛是一條條小溪流,被巨大的力量,操縱匯聚到一起,逐漸合流成江河,再匯為湖泊。
秦國對基層的控制力度之強,在戰爭將至的時候,展現的淋漓盡致。
果然不出黑夫所料,在一月初開春雪化後,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將方城內側站得密密麻麻,一時間接踵比肩、人頭攢動。
黑夫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三萬人之多,其中來自南郡的有五千左右,漢中郡一萬人,南陽郡一萬五千人。
負責統帥這些戍卒刑徒的南陽郡尉和方城縣尉登上牆垣,朝眾人喊話。這時代沒有擴音喇叭,只能讓幾個高大壯胖的兵士每隔數十步站一個,依次傳遞,讓郡尉的話傳遍四方。
「大王制曰:魏王始約服入秦。」
「已而背盟,欲與韓、趙餘孽謀襲秦。」
「寡人慾以兵吏誅之。」
「令少上造王賁將陳郢之師先行。」
「南陽、漢中、南郡等郡發戍卒刑徒輔之。」
「刑徒戍卒盡力用命,有功,當賞爵;弗用命,有罪,令將軍校尉罰之!」
秦王的詔命宣讀完畢後,又念了一遍戍卒刑徒必須遵守的軍令法規。這時候,包括共敖在內的眾人,已經轉過頭目視黑夫,那意思很明顯:「黑夫說得沒錯,果然是要攻伐魏國了!」
……
在這次集結後的第二天一大早,押送刑徒的縣尉們下令,讓所有人埋鍋造飯,飽餐一頓後,三萬餘人離開了他們的窩棚,越過古老的楚長城,走出南陽郡。
因為人數太多,出方城時,他們被分成了兩部分,每部分大概一萬五千人,分別走潁川郡和上蔡兩條路線。
「黑夫,你說這是去哪啊?」
黑夫他們走的是潁川線,萬餘戍卒刑徒在綿長的路上走成了一條長蛇,沿途會路過城鎮村莊,但都未作停留,速度趕得很急。
季嬰等人都是小縣城出來的,沒見過這大場面,帶領他們前進的縣尉也沒宣布終點是哪,所以眾人有些不安,魏國那麼大,自己會被分配到哪裡作戰呢?
黑夫卻是知道的。
「只有一個可能。」
他指著東北方,笑道:「大梁!」
大梁,魏國的都城,中原地區最富庶繁華的城邑,那裡有繁花盛景,有雄都宮闕,也有魏卒俠士,信陵之義,烜赫大梁……
一場浩大的滅國之戰,將在那裡展開。
「終究還是趕上了。」
黑夫嗟嘆,他知道,自己還是被捲入了這個大時代的浪潮里,一步步,離風暴的中心,越來越近……
雖然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小亭長,只是這黑色波濤里,一滴不起眼的小水珠,扔在數萬人中間,便泯然眾人,難覓蹤跡。
但黑夫堅信,當戰爭的塵埃落定後,自己必將成為這個「六王畢,四海一」大時代里弄潮兒中的一員!
乘風破浪,向濤頭立!
第二卷 六王畢
第0118章 大梁
魏王假三年,仲春二月,魏都大梁城。
朝食時分,一群頭裹蒼布的魏國士卒盤腿坐在城牆內側,他們圍著冷清的土炕,看著陶碗裡寡淡稀薄的粥,靜默無言,士氣十分低落。
秦軍圍城半月,城內糧倉雖還算充足,但這場戰爭不知會持續多久。所以魏王下令,城內開始限量供應口糧,就連守城兵卒們,每天也只能分到三分之一斗粟米,吃個半飢不保,故眾人皆面有菜色……
可他們又能怎麼辦?只得默默喝下淡而無味的稀粥,期盼大王能儘快與秦國達成和議,結束這場沒有希望的戰爭。
自從信陵君死後,在與秦國的交戰中,魏國,已經二十年沒打過勝仗了……
緘默被一輛緩緩駛來的安車打破了,軲轆聲停了下來,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在高大的梁城牆垣邊下車。他拒絕了僕役的攙扶,拄著鳩杖,顫顫巍巍地朝登城的階梯走去,腰間帛帶上玉飾環佩叮噹……
能佩得起玉,穿得起帛的,自然是貴族卿大夫,但城頭乃城防重地,可不是誰都能上去的。
負責這片城牆防禦的校尉立刻上前阻攔,但在老者僕役出示一枚銅符牌後,卻變了顏色,誠惶誠恐地朝老者下拜。
「不知竟是唐公至此!」
聽到「唐公」二字,城下的魏卒竟紛紛站起身來,朝老者肅然作揖。
在大梁,只有一位唐公,那就是年已九旬的唐雎(jū)!
他沒有官職,不是封君,但上到魏王,下到匹夫販卒,沒有誰敢不敬重唐雎。
因為這位老人,已是魏國僅剩的傳奇!
唐雎很長壽,他生於九十年前的魏襄王時代,年輕時沒有什麼作為,不惑之年依然只是個小使者,名不見經傳。
直到魏安厘王十一年時(前266年),齊楚攻魏,無可奈何的魏安釐王遣唐雎入秦求援。唐雎靠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秦昭王遽然發兵,日夜赴魏,魏人皆言:「齊、楚聞之,乃引兵而去。魏氏復全,唐雎之說也。」
這次立功之後,本該高升的唐雎因為不滿魏安厘王荒淫無度,寵信龍陽,辭官去做了信陵君的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