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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樹生長在這個土丘的頂端,後面就是深溝,掉下去起碼要斷條腿,敖似乎也發現自己無路可退,只得掉過頭,取下銜在口中的短刀,橫在胸前,冷靜地看著黑夫的一舉一動。
沒有任何試探性的話語,雙方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決不能分神。
幾個呼吸後,黑夫首先揮劍上前,與敖的刀碰在了一起!
錚!
金鐵之聲驚走了更多的小動物,也讓黑夫發現,敖的力氣並不大,但身法極其靈活。他的刀短,在近身搏擊中不占優勢,所以與黑夫交手不尋求主動攻擊,而是在不斷閃躲、後退。
黑夫發揮了二尺劍的長度優勢,左揮右刺,封死了敖任何逃跑的可能,一路逼著他榕樹下敗退……
敖看似不敵,很快就靠到了榕樹上,氣喘吁吁,黑夫立刻舉劍猛地刺去!
不曾想,千鈞一髮之際,敖卻一刀擋開了黑夫的劍,身子猛地朝側邊倒去,手拽住了一根不起眼的榕樹藤根!就是猛地一拉!
黑夫只覺得自己腿上被什麼東西死死勒住,隨即一股大力傳來,拉著他仰頭摔倒在地!
就在黑夫被摔得發懵的當口,敖繼續拉著那根堅韌的藤根,別看他人不高大,力氣卻不小,黑夫竟就這麼套著腳,整個人倒吊了起來!掛在了榕樹枝上!
……
「終日打雁,今日卻叫雁捉了眼!」
此刻此刻,黑夫能想到貼切形容自己處境的,就是這句話了。
他如今離地二尺,頭下腳上,右腳腳踝處,拴著一個榕樹氣根結成的繩套,此刻卻勒成了一個死結。
這樣的小陷阱,對於熟悉山林的人來說,不需要片刻時間就能布下。黑夫恍然大悟,原來敖選了這個地方交手,是為了騙自己入套?
黑夫扭頭望去,發現自己的劍掉在一旁,手夠不到的地方。不過別慌,他還有一把刀削,插在綁腿的足縢上,那是黑夫脫身的最後希望……
「黑夫亭長,別亂動。」
但敖也在小心翼翼地朝黑夫靠近,那張弊弓已經拉開,搭上了一支黑夫射向他的弩箭,那是敖從地上撿來的。
黑夫只好暫時放棄了摸刀的舉動,攤開雙手,看著敖道:「你要殺了我?」
敖面容瘦削,頷下有一撮小鬍鬚,年紀大概二十歲上下,黑夫事先也沒料到,他居然這麼年輕。
他謹慎地保持著五步距離:「不瞞亭長,若是不殺,我害怕你脫身後,還會繼續追捕我,到時候,我恐怕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黑夫也不想求饒,嘆氣道:「那便動手吧。」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穿越生涯竟會結束得這麼快,做警察,果然是高風險職業啊。剛才自己應該慫一波的,這人跑了就跑了,大不了受點罰,何必追那麼緊呢?
敖卻又笑了笑:「但黑夫亭長的名聲,連我都要敬佩幾分,若殺了,世間將少一壯士,豈不可惜?」
「所以不瞞亭長,殺或不殺,我還在猶豫。」
「你這人倒是奇怪。」
黑夫看著敖:「不管你殺與不殺,可否先回答我三個問題?」
敖似乎很清楚黑夫的打算,卻仍頷首道:「但問無妨。」
「首先,你是何人?」
「我只是一個從楚國逃來的小士人,一個在秦國謀生路的庸耕者。」
「哈哈哈,敖,都到這時候,就別裝了。」
黑夫覺得好笑:「我聽說過一句話,有才者處於世間,譬若鐵錐之處囊中,其銳立見!以你的本事,怎可能會淪為逃民?怎可能入秦一年多時間,都默默無聞?」
誠然,像韓信那種只能用來宰割天下的「屠龍刀」,是有可能在日常生活中落魄的。
但敖不一樣,此人謀略、武藝、應變都極快,要是一般人有這樣的才華,不管在楚國秦國,都能混得不錯。敖必然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才把自己隱藏在庸耕者中,不惹他人注意,直到必要的時候,才顯露出來,鬧騰得全縣震驚。
「你從殺人案開始,精心策劃,每一步都能走在官府前頭,所用計謀隱隱有兵法在其中,竟將半個安陸縣的秦吏牽著鼻子走。最後還不惜以身為餌,誘惑吾等來追逐你,這樣的大智大勇之人,怎可能是一個衣食無著的庸耕者?」
黑夫死死盯著這個自己來到這時代以來,見識過的最棘手的對手道:
「若我沒猜錯的話,敖。你八成是一個受過訓練,身負使命的楚諜吧!」
……
敖手裡的弓弦猛地拉緊,隨即又放鬆。
他讚嘆起來:「亭長不愧是上任後就屢破大案的幹吏,不但步步逼近,追查到了我,還能猜出我的身份,真是佩服!不錯,我正是奉命潛入安陸縣的楚諜,隱藏身份一年有餘,如今要打探的事已經查明,自然要回國復命!」
「果然是這樣!」
黑夫感覺血液在朝自己頭上倒灌,拳頭捏得緊緊的。
「第二個問題,以你的本領,隨時可以悄無聲息地逃走,為何拖到現在,還非要帶著其他幾個庸耕者一起走,甚至不惜以身為餌,為不會騎馬的六人爭取時間,他們又是何人?也是楚國細作?」
提及此事,敖的面色有一絲暗淡:「亭長卻是猜錯了,他們,只是在楚國活不下去的普通庶民。」
「當初我混入這些楚國逃民中間過江,隱藏身份。來秦國後,眾人才發現,並沒有傳聞中的好日子,在秦或在楚,區別不大。身為邦亡之人,想要在異國受平等相待,何其難也,於是眾人便後悔了,想要逃回楚國去,那裡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是故鄉,還有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