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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人奇怪的是,他手裡明明拿著一件厚實的新縫冬衣,卻寧可在十月份的寒風裡凍得打哆嗦,也不穿上。

  他家雖然是公士,有百畝土地,可因為前年給亡父辦喪事,去年又給衷治腿傷,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錢帛,如今日子過的很緊巴。

  到了冬天,連冬衣都得讓三個兄弟輪著穿,誰出門就讓誰披上。這件衣服,一針一線皆是阿母親手所縫,但衷再冷都不捨得穿,他怕自己一路走來塵土飛揚,將衣裳弄髒了,新衣嘛,還是讓弟弟來穿吧。

  此時此刻,衷就這麼搓著手哈著氣,在門口兩個縣卒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中,有些局促不安……

  衷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一向不願惹事,也不願意成為話題的焦點。

  好在進去傳話的人沒有讓他等太久,不多時,衷就瞧見校場內有個身影一路小跑出來,大老遠就朝他揮手喊道:「伯兄!」

  伯兄,是對家裡大哥的稱呼,黑夫就這麼一溜小跑地來到跟前,朝衷作揖道:「伯兄,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奉母親之命,來給你送冬衣,母親這些天裡日夜不息地縫衣,就是生怕你凍著。」

  見到弟弟,衷露出笑,眼睛掃到黑夫身上,卻發現他已經披著一件厚實的衣服,再往上看,黑夫的髮髻上也有公士的褐巾標誌,看來傳聞非虛啊……

  「嗨,我早該寫封信傳回去告知母親和伯兄。」黑夫一拍腦門,有些懊惱,他解釋道:

  「這些天出了些事,我得了些錢,已經置辦了全身衣物,不必讓伯兄再大老遠送衣過來,你腿腳不方便……」

  黑夫很是慚愧,衷去年服兵役時,落下了腿傷,至今未好,平日裡干農活都艱難,從雲夢鄉到安陸縣城五六十里路,黑夫簡直無法想像,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讓驚過來不就行了,伯兄好好在家照顧母親即可。」

  黑夫一邊說,一邊將自己已經穿得熱乎的衣服脫下,不由分說地披在衷身上,又接過他手裡大老遠送來的冬衣,穿上以後,滿臉歡喜。

  「還是母親做的衣裳暖和!」

  衷將手收到袖中,感受暖意,欣慰地笑了笑:「驚年紀小,性子又毛躁,我怕他誤事,更何況……」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校場轅門站崗的兩名縣卒,將黑夫拉到一旁,小聲問道:「就算不為送衣,我也會專程來一趟縣裡。黑夫,你好好告訴為兄,這些天到底出了何事?你這公士爵位,到底是怎麼來的!」

  原來,自打黑夫離開家後,衷就三天兩頭聽到傳聞。

  最開始是有人回夕陽里,說看到黑夫被一個亭長抓到縣獄去了,要吃官司!

  這噩耗可把全家人嚇得不輕,母親卻不相信,她頭也不抬,一邊擺弄著手裡的機杼,一邊說我家黑夫是個老實孩子,絕不會犯法,依然坐在榻上,給黑夫縫補著冬衣。

  然而,到了第二天,與衷有過節的里正就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堆話,讓全家人如墜冰窟。

  里正說縣獄已經發爰書到里中,詢問黑夫的籍貫、身份是否屬實,是否有犯罪前科?里正言下之意,無非是黑夫已經入獄,這輩子算完了,衷一家子也沒幾天好日子過,很快就要被連坐受罰!

  這下,就連最相信黑夫的母親也焦急不已,直接就病倒了,衷的妻子每天抱著孩子以淚洗面,三弟驚更是三更半夜突然喊醒了衷,說全里的人都在傳言,說仲兄犯罪被抓,萬一判了連坐該如何是好,要不我們全家連夜逃走吧……

  父親去世後,衷就是一家之主,他可不能亂了陣腳。好說歹說,穩住了惶恐不安的家人,讓他們稍安勿躁。

  那幾天時間裡,里正在里中四處宣揚此事,搞得鄰居們看衷一家的眼神也怪怪的,衷本想親自來縣城打聽打聽,卻在里門就被人手持農具攔下,生怕他跑了……

  就在全家人被當成賊一般嚴防了幾天後,十月初,去縣城趕集的人卻帶回了截然相反的消息。

  「汝等可聽說了,衷家的仲弟黑夫,在湖陽亭以一敵三,擒拿盜賊!」

  「沒錯,整個縣城都在傳,黑夫斬賊頭顱,立了大功!」

  「不知此子會得到怎樣的賞賜。」

  「衷一家這次可算時來運轉了。」

  就在衷被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砸得頭腦發暈,打算不管如何都要到縣城裡親自問問黑夫時,里正和田典(負責督促農耕的里中小吏)卻又找上門來。

  里正黑著老臉,田典卻笑容滿面,他說縣裡下發了文書,黑夫因擒賊之功,被拜為公士。現如今,縣城那邊的手續已經辦完,他們奉命前來,要給黑夫家劃定一百畝田地和一片空地,以後給黑夫自己建宅用……

  至此,全家老小心裡這才一顆石頭落地,母親又拿起了針線,驚開始四處向同齡人吹噓黑夫事跡,衷的妻子也露出了笑容,鄰居們看他們的眼神,從提防厭惡變成了羨慕……

  一家兩公士,這可是值得慶賀的事,意味著衷家的土地,一夜之間多了一倍!

  於是接下來幾天裡,衷都在忙著和里正、田典周旋,想要為黑夫爭取一塊好地,宅也能選的離自家老宅近些,等忙活完這一切,已經到10月中旬了。

  衷這才匆匆忙忙地帶著母親做的冬衣,一瘸一拐地上路,走了整整三天,才來到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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