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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衛衡!”我緊緊抓住他的肩,“我害怕,我膽小,我留戀這個世界,我想做個正常人,不需要手術,不需要移植,不需要……”真不爭氣,胸口又劇烈喘息。

  “好,好,不做就不做。”他慌了,進屋去拿藥。

  爸爸背對著我,沉默不語。

  藥有鎮靜作用,吃過後,我便開始發困,衛衡輕手輕腳的扶我躺下,迷糊之間,我忽地抓住他的手,緊緊的不肯放開,低喃道:“宗晨我怕,我不動手術——”

  他握住我的手馬上變僵了,我卻渾然不覺,仍然陷在自己的懵然中:“你別走,陪著我好不好——你陪著我。”仿佛又是他踏實的肩膀,我忽然很安心,仿佛天塌下也不可怕。

  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背,輕輕的說,“好,我不走,我回來。”

  那天過後,衛衡比以往更加沉默,而我也覺得做什麼都越來越吃力,甚至,跑幾步都覺得心臟在抽筋。

  真是,不中用呢。

  宗晨的出現是我始料未及的,曾一度以為,是精神恍惚到了一定境界。

  我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心想,靠,心臟病還會出現幻覺啊。

  那晚爸爸沒在家,我守著電視看,門鈴忽地大響,一直響一直響,急促而迫不及待,仿佛發生了最要緊的戰事。

  我打著呵欠,邊開門邊抱怨:“衛衡你投胎啊,太上老君給你發急急如令了!”

  門將開未開,卻卷進一陣猛烈的風,帶著前所未有的衝力,似乎要將我整個人揉進身體一般,他緊緊的抱著我,那麼緊,以至於我動彈不得。

  宗晨的出現像一場毫無預兆的熱帶颶風。無論我怎麼掙扎,他都不肯放開。

  不知過了多久,竟有冰冷的液體滑落,掉在發間,滑了下來貼住我的眼角,也狠狠刺進心底。

  他只不停低喃:“淺淺,你這個傻瓜——”

  誰不是傻瓜呢。他不也是個傻瓜,披星戴月的趕來,就為了抱著我說傻瓜。

  走廊的燈很快熄滅,我們便這樣,悄然無聲的,於這黑暗間釋放情緒。

  我終是開口:“宗晨你不能這樣抱著我,我有男朋友了,沒騙你,是衛衡。你要不信可以隨便問小區的人,他成天上我家蹭飯。”

  他還是沒有出聲,像個雕像一樣,抱著我,死都不鬆開。

  “你放開,我悶得快不能呼吸了。”他稍一松,卻依舊緊箍著手,我得以抬頭,這才看清他的臉。

  隱暗的光,晦澀而昏沉,襯著他的臉明明滅滅,可我卻看的真切,一時竟無語哽咽。

  我從未見過宗晨如此的模樣,即使是張筱自殺那回也沒有。他的臉瘦了整整一圈,雙頰微陷,下巴隱約冒出幾許胡茬,泛滿血絲的雙眼裡透著濃的化不開的情緒,悲傷、自責、絕望、焦躁,仿佛有著世間最深的悲涼。

  那股悲涼的氣息將我淹沒,無法逃開,只得面對。

  “先進來,”我澀然開口。

  他卻仍舊未動,眼紅紅的望著我。“簡淺,”他一字一頓,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你一直瞞著我,你竟敢一直瞞著我。”

  誰更無賴

  他說這話時帶著幾乎要將人扒皮抽筋的狠絕,可眼神卻那般柔,那般軟,似乎能將人化成水,溺在裡頭。

  “三年的朝夕相處,你竟能不說,張筱出事了,你也不說,離開時你不說,重逢了你不說,甚至後來出了車禍,我與你那般坦白的交了心,你還是不說,無數次的機會……”他似被什麼梗在心頭,話到一半卻止住,一雙眼越發的紅,紅到駭人。

  “我以為你最好看懂,無論喜樂悲傷,什麼都寫在臉上,卻不知原來狠下心時,你竟能這麼滴水不漏,你是存心,存心想讓我連後悔的心都成了灰,是不是?”

  “你竟然還敢瞞天過海的去捐腎?”他下意識的箍緊我的手,那般的大力,仿佛連骨頭都要碎了。“而現在,狠心趕走我不說,又犟著脾氣不肯接受手術,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我看到你死才肯滿意?”

  我怔忪半晌,才體會出他話里的意思——他居然知道了!

  我再也顧不得其他,使出全身力氣掙脫他,逃回屋子,反手關門。

  “你這個瘋子,我不要你的憐閔!我不要你的任何東西,我告訴你宗晨,那與你沒關係,這是我的生活,用不著你來管。走吧,求你了!”

  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死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憐憫,但絕不是他。或許不是憐憫,可有什麼區別,當愛的人與自己不處於同等地位,便是莫名的敏感,彆扭,自卑以及無謂的自尊。而我僅有這一點要求。

  “你給我開門!”他拿腳踢門,狠狠的。

  “開門,簡淺,你這個混蛋,給我開門!”鐵門砰砰作響,無數灰塵散落,掉進眼底,我不敢揉,怕一碰,便又是大滴大滴的淚。

  宗晨像是中了邪似的,沒了絲毫的理智。

  能怎麼辦呢,宗晨,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還想要改變什麼?

  “我告訴你簡淺,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把話撂下了——你去哪我跟哪,這輩子,你休想再跑——”

  我忽然便淚如雨下。

  “你真不要臉,宗晨。”我泣不成聲,“專挑我說過話,還要說的那樣好聽。”

  “是。我只會這樣,這些厚臉皮的招數,都是與你學的,不顧一切,勇往直前,死不悔改。”

  “你才厚臉皮,你還不要臉。”

  “嗯。不要臉好,比厚臉皮上了一層次。”

  “滾。”

  “你開門。”

  “我不會開的。”

  “我也不會走的。”

  最後還是鄰居找來了小區保安,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那晚之後,宗晨忽然無處不在。

  早上上班,他已等在樓下,也不說什麼,我走路他走路,我坐公車他也乘公車。下班了,更是早早的等著,或者乾脆去藍田與藍安明聊天,大約是有了老總的眼線,但凡我想先行開溜,他總會在電梯口優雅等著,不急不躁。

  有時也跟進家,我故意看苦情電視劇噁心他,什麼台灣的小言,某某台自拍的山寨劇,重播無數次的格格公主,他眉頭都不挑一下,一集一集陪著看下去。我又換動畫頻道,看喜羊羊灰太郎算便宜他了,最後奧特曼都上場了,他依舊穩如泰山,只不時點評幾句——那建築物造的太假,比例明顯不對。

  最後實在忍不住,我硬著頭皮換到電視購物,豐胸的!他淡淡轉頭看我一眼,喝口水說,模特身材還真不錯。

  我忍無可忍,恨不能拿遙控器砸過去:“你不用工作嗎?不用賺錢嗎?你成天跟著我,到底要怎樣?”

  “很簡單,”他說,“動手術。”

  “休想!”

  “簡淺,你該知道我的耐性有多好。”

  是,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從開始的家教,到現在的跟屁蟲,他靠的不就是這個殺手鐧。

  我打電話給衛衡:“關鍵時候你怎麼掉鏈子了!江湖救急,十萬火急。”

  “淺淺,”衛衡笑著我,“不好意思,那火是我請人點的。”

  我咬牙切齒:“就知道是你,白眼狼,我家糧食打水漂了。”

  “嗯,可惜你到現在才明白,男人都是白眼狼。淺淺,我得準備手術了。心臟移植,最近都接這類手術,免得以後給你動刀時失了手。”

  “你——你給動刀就能失手了?”

  “別偷換概念,還有,宗晨是對的。”

  我啪的掛電話。

  又打電話給老爸,他最討厭宗晨——

  “爸,咱家進狼了,你快回來!”

  “爺爺最近身體不好,老爸我走不開,有事打110啊,乖。”

  最後也只能打給頭兒——

  “餵?簡淺,什麼?你猜我在哪——哈,老娘在西藏泡帥哥,不和你多聊了,拜~”

  四面楚歌,孤立無援。

  我終於明白這是一場持久戰,而且是一場有計劃有預謀的聯合持久戰,對方人多勢眾,我只能背水一戰。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可惜不成,工作不能丟,藍安明與宗晨關係又那樣好。

  反間計。

  數次挑撥,沒人理我。

  釜底抽薪。

  找范阿姨再次以死相逼逼宗晨回去?——還是算了。

  調虎離山。

  門都沒有,他就差沒全職陪護了,筆記本,資料,全隨身帶著。

  ……

  最後,唯有一計可施。

  美人計。我主動獻吻,他氣喘吁吁,眼神迷亂,卻還是狠心推開我——“淺淺,書上說,心臟病人——不宜房事過多,咱不急,先記著,等動了手術後再慢慢還。”

  徹底失敗!

  宗晨開始反攻,他參謀師爺眾多,我節節敗退。

  先是三天兩頭帶我去見心臟移植後的病人——

  這位張大媽,四十多歲移植的,活了七年,天天下地幹活,生龍活虎;那位李大爺,五十歲才動手術,天天舞刀弄槍,十年了;那可愛的小姑娘才十六,一年前剛動手術,排異現象正常……

  然後是各種權威的專家門診,許多心臟移植的案例資料——還有什麼心理醫生,竟然還一本正經的與我分析術前恐懼症。

  凡是該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以至後來,我一看見移植這兩字便發毛。

  我算是再次領教了他的鍥而不捨。

  效果不是沒有——我竟然開始,漸漸麻木了。麻木到隨口丟過一句:“別再給我看資料了啊——不就移植嘛,小手術,盲腸還開刀呢,嚇唬誰呢。”

  “既然這樣,那好,咱們商量商量什麼時候動這個小手術吧。”宗晨絕不會錯過任何時機。

  我終於舉了白旗。

  但心裡也是明白。若不是心力衰竭發展到後期,衛衡不會這麼心急火燎的找到宗晨,雖然他們一直瞞著我說一直很穩定。可我不是傻子,久病成醫,到底是自己對自己的身體最清楚。

  不過,我竟真的開始不怕了,不再惶恐,抗拒。或許是覺得,其實這輩子已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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