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獨家收錄:弟弟,再愛我一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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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難才能睜開雙眼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我們就這樣抱著笑著還流著淚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划過天邊的剎那火焰我要你來愛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一路春光啊一路荊棘呀驚鴻一般短暫如夏花一樣絢爛這是一個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朴樹《生如夏花》

  今天,我坐在這裡,距離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整整二十年了。然而,我閉上眼睛仿佛還能見到那個滿身雨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著我。那目光並沒有因為時間的累積而模糊,反而穿過綿長的時光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裡,永世不忘……

  1。

  弟弟

  我的父母早早就過世了,我跟身體虛弱的奶奶相依為命,十三平方米的小賣店是我們生活的唯一來源。但是我沒覺得有任何的不幸,如果沒去過天堂,地獄也是好的。

  最初讓我體會到幸福感的是奶奶撿來的東西,沒有額外的錢去買,撿就是最好的替代方式。於是我有了斷臂的娃娃,不合腳的膠鞋,還有一個弟弟。

  他來的那天,風雨交加。

  我從窗子望見奶奶拉著什麼回來,我以為又撿回了禮物,高興地在門口迎著,於是,我見到了他。這個場景是我回想過無數次的:他破衣爛衫,臉髒得看不清楚容貌,眼睛卻十分明亮,不說一句話,水珠從睫毛滴下,他不眨眼,只是怔怔地看著我。很奇怪,當時我沒有一點兒驚訝,好像預知了他會在這個時候走進我的生命一樣。

  「洗臉吧。」

  「嗯。」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對話。

  「好幾天了,睡在垃圾堆那邊,太可憐啦!」奶奶一邊咳一邊說,「一起過吧,好歹是個仔。」

  「你叫什麼?」我望著一盆黑水和他變戲法一樣越來越清晰的眉眼說。

  「魏。」他低語。

  「衛?阿衛?」我問。

  他搖搖頭不說話。奶奶拿著飯過來說:「是姓魏,沒名字的。」

  我轉轉眼睛說:「那叫如風吧!我叫如畫,很襯的!」

  他點點頭,我出奇地高興,因為他很聽我的話。

  晚上,奶奶在我們原本不寬敞的屋子裡掛了道帘子,弟弟睡在了我的床上,我和奶奶睡另一邊。

  上床的時候,我揭開帘子對如風說:「害怕嗎?害怕就到我們這邊來!」

  如風搖搖頭說:「不怕。」

  我「哦」了一聲轉過身去,想嚇唬他一下,又突然從帘子那邊鑽了出來,大聲地喊了一嗓子。如風嚇得縮成了一團,背靠著牆驚恐地看著我,清秀的小臉變得慘白。我沒想到他會嚇成那樣子,內疚不已。

  晚上奶奶睡著了,我悄悄地把手伸到他那邊,小聲說:「別害怕,把手給我,我拉著你睡!」如風開始並沒反應,我的手心在被窩外面有點兒涼了,剛想收回來,如風卻輕輕地拉住了我。我很開心,緊緊地攥著他的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是夜,我們相識的第一晚,就這樣手拉手地度過。

  那年,我十二歲,魏如風十一歲。

  2。

  只有一個

  我是附近最漂亮的女孩子,這是我之所以沒感覺不幸的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人不應只看外貌的,但長得好的人會讓人更願意去了解內在,於是更容易被發現優點,也就更容易被大家喜歡。我就是如此被街里的男孩子們寵愛著。

  然而,越長大,我身邊的朋友越少。他們漸漸都不再來小賣店找我了,只有鄰街的阿福還總是興沖沖地跑來,送給我各種玻璃珠子。直到有一天,連阿福也不來了,而我也終於發現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天我在巷口看見了如風攔住阿福,我剛想走過去,卻聽到如風說:「別來我家了。」

  「為什麼?你姐是街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我很中意她!」阿福笑著說。

  「別來找我姐了。」如風說。

  「阿風啊,你好福氣的!我要是能天天和她睡一間屋,死了也心甘啦……」阿福仍繼續說著,但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如風打倒在地上。

  「你瘋啦!」阿福怒氣沖沖地爬起來,揮起拳頭就向如風打去,轉眼間兩個人就扭打成了一團。我驚訝地站在一旁,卻沒想過去拉開他們,因為我看到雖然阿福比如風高大,卻是如風占了上風,如風打得狠,拼命的狠。還有,就是我想知道,如風為什麼為了不讓阿福找我而和他打架。

  不一會兒,阿福就告饒了,如風的臉也腫了起來,他不依不饒地說:「別再找我姐,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阿福連連答應,戰戰兢兢地走出小巷,看見我居然都沒敢說一句話。

  我沒瞧他一眼就走到如風身邊,摸摸他腫脹的臉說:「疼不?」

  如風搖搖頭,避開我的手。

  我有點兒生氣,討厭他不理我的態度,板著臉說:「幹嗎打阿福?」

  他不說話,我更生氣,說:「怪不得虎哥安仔都不來找我玩了,都是你乾的吧!」

  如風抬起頭,望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姐,只有我一個不好嗎?」

  他的眼神很純淨,純淨且堅定。

  我和他對望。

  只有如風一個人嗎?雖然他不愛說話,但我和他在一起卻比和愛談天說地的阿福在一起舒服,而這種舒服是無處不在的。

  他會攢好幾個月的錢,買我最愛吃的豆沙餡粽子回來。其實我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豆沙,能有粽子吃還挑選餡料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很久以前那次吃粽子,我唯獨吃了兩隻豆沙的,他便默默記下。

  他會每天在學校門口等我下學,很自然地拿過我的書包,為我撐傘,踮起腳尖把奶奶給他的圍巾圍在我脖子上。

  他會在我撅著嘴洗碗時,走到我身邊把我擠開,粗手粗腳地在池子邊幹起來。當我不小心把盤子摔壞的時候,他會大聲對奶奶說:「是我做的!」

  我突然發現,原來瘦瘦小小的如風一直站在我身邊,當虎哥、安仔、阿福都不在時,他永遠站在那裡。而我,很開心看到他這樣子。

  「好,只有你一個!」我笑著捧著他的臉說,他很害臊似的躲開我的手,但眼神里是說不盡的快樂。

  隔日,阿福媽見到奶奶啐道:「你家養了只狼崽!」奶奶沒說如風什麼,她總是不說他的,只是時不時地搖頭。

  此後,再也沒有誰來找我了,我也漸漸不再和別人打交道。

  那年,我十三歲,魏如風十二歲。

  3。

  離開

  奶奶沒有任何徵兆地離開我們了。

  開始她只是有些感冒,不停地咳嗽,我勸她去醫院,但她死活不肯:「明日就好了,去花什麼錢!你以為那些大夫就醫得好?還不是騙你白花好些個錢!不如多喝些水哩!」

  奶奶的「明日」遲遲不來,末日卻終於臨近。那天傍晚我們放學回來,奶奶已經在彌留之際了,她盯著弟弟看了很久,最後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沒說一句話,睜著眼睛就離開了。我當夜哭得死去活來,如風一直攥著我的手,片刻不離。

  後來我想,那時奶奶和如風可能有了些所謂意念上的交流,而奶奶在臨終前讀懂了他的意思,也預見到了我們的未來。

  辦完奶奶的喪事,我從未感覺到的生活壓力,真實而殘酷地擺在了面前。以前只是窮,沒有好的享受,但可以吃飽穿暖,十三平方米的小賣店加上奶奶零星替別人做雜活的收入,還能讓我和弟弟無憂無慮地長大。但奶奶去世後,小賣店沒人照看已經不能開張了,我和如風混混沌沌地過了幾個月,終於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我們沒有錢,家裡的存貨已經被吃光了,我望著空空如也的貨架第一次感到了餓肚子的難受。

  「如風,我要去找個活兒。」我收拾了些東西推門走了出去,如風緊跟著我出了門。

  我盲目地在巷子裡轉,沒有地方要我這樣的零工。天黑透的時候下起了雨,各家小店都打了烊,我一無所獲。我覺得很無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很餓,淋著雨,渾身都濕透了。我想起奶奶,我想我大概也快死了。如風始終不說話,默默跟在我後面。

  「別跟著我了!」我扭身沖他喊,「跟著也沒用,我找不到工作,我們要餓死了,我們怎麼辦?你說我們怎麼辦?……」

  我語無倫次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眼淚像決堤一樣混著雨水流下。

  如風猛地抓住我的雙肩,斬釘截鐵地說:「姐,我不念書了。明天我去找事做!我決不會讓你餓死!」

  我一邊哽咽,一邊驚訝地望著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如風已經高過我半個頭了,原來瘦瘦小小的他竟然變得很強壯。還有,他的唇邊長出了毛茸茸的鬍子,而我也鼓出了小小的胸脯。我們都長大了,從男孩子與女孩子向男人與女人跨進。命運不容選擇,時間不能重置,現在的我們即使沒有了奶奶,也要獨立地活下去。

  如風的手臂很有力,我的肩膀在他手裡顯得格外單薄,他眼神堅定地看著我,我張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在現實面前,我比他軟弱很多。

  回家的路上,如風走在我旁邊,我感覺不是那麼餓了,也不哭了。我想,那個在巷子裡快樂嬉戲的小女孩終究不可避免地成為過去了。如風也不再是在我身邊默默懇求的小男孩了。

  我突然間感覺,我們雖然走在同一條路上,但未來已經不知不覺地把我們分開了一點點。至少,他已經從我身後走到了我身邊。

  那年,我十五歲,魏如風十四歲。

  4。

  兩個人的世界

  弟弟輟學後在一個工地找了份工作,他個子高又強壯,包工頭很爽快地就接受了他。弟弟幹活很努力,掙的錢好歹夠我們活下來了。我繼續在女校上學,很順利地升上了本校的高中。我念書很刻苦,因為我知道是弟弟的付出才讓我有了穿校服的權利,而我自然要將這份權利發揮到極致。我對如風說,我一定要念大學,然後畢業掙錢再送他去念書。他總是笑笑不說話,我知道他並不討厭念書的,以前上學時他的名字永遠在優生榜上,輟學是迫不得已。

  偶爾如風收工早,也會像以前一樣到我們學校門口來接我,照例接過我的書包,再從懷裡掏出各式各樣的點心給我。

  女校門口的男生是最引人注目的,不久臨桌的林珊就在我耳邊碎碎念:「夏如畫,總來校門口等你的靚仔是誰啊?是男朋友對不對?」

  我答道:「他是我弟弟。」

  「哈!是弟弟!好贊哦,這麼帥的弟弟!他有沒有女友啊?介紹給我好不好?」林珊興奮地說。

  「介紹給你做什麼?」我問她。

  「當然是發展一下,交往看看了!」林珊一邊照鏡子一邊說,「他挺配我的,是不是?」

  「交往做什麼?」我繼續問。

  「夏如畫!」林珊驚訝地說,「你真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啊!拍拖你懂不懂?就是談戀愛啦,拜託,你交沒交過男友啊?」

  「沒有。」我說。

  「你沒交過男友?這麼靚的女生沒人追嗎?」林珊開始大呼小叫,「也是,你太悶了,一天也不說幾句話,只知道做功課,哪有機會認識男生!這樣吧,你把你弟弟介紹給我,我再介紹好男生給你,怎麼樣?我保准找個你中意的!」

  「我不要。」我對她的熱情很不適應,我平時和她並不熟稔,和班裡的其他女生也是一樣。

  「好了,下次你弟弟來一定要叫我!」林珊念念不忘如風。

  「好吧。」我隨口應道,這件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從此以後,每次放學林珊都盯著窗外的校門,生怕與如風錯過。她還天天問我關於如風的事情,什麼他的生日、血型、喜愛的顏色、偶像等等。但很多問題我都回答不上來,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尚沒有喜好的資格。

  終於,不久後的一天,當如風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時,林珊總算美夢成真。她把我拉到衛生間,重新化了妝,又把制服的裙子折短了點兒,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興奮地說:「如畫,好看嗎?」

  「好看。」我望著林珊精緻的臉蛋說。我從來沒有化過妝,衣服也基本只有一套校服,對於漂亮我並沒有什麼追求。然而看著林珊美麗的樣子,想想她即將款款地走向如風,我心裡突然有點兒難受。

  我也照了照鏡子,鏡中的自己因為營養不良有點兒瘦弱,臉色略顯蒼白,大大的眼睛很茫然,五官的線條很美,卻沒有身邊人來得新鮮。

  「林珊,我好看嗎?」我問道。

  「好看!美死啦!幸虧你是如風的姐姐!好啦,快帶我去吧!」林珊把我拖出廁所,我最後望了鏡子一眼,鏡中那個夏如畫表情很哀傷。

  如風看見我從學校里出來很開心地笑了,每次見到他笑,我都從心裡暖起來。他接過我的書包,我問他:「今天累不累?」

  「不累。」如風說,「姐,你猜我今天給你帶了什麼?」

  我說:「不知道,什麼呢?」

  他神秘地從破舊的牛仔服中掏出一個紙包遞到我面前,笑著說:「小粽子,豆沙的!」

  「哇!」我開心地叫著,「好久沒吃過了!」

  林珊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

  我和如風一起扭頭看她,我壓根兒忘了她的存在,而如風則根本就未看其他人一眼。

  「如風,這是林珊,我的同學。」我介紹道。

  「你好,叫我林珊就好啦!我常聽如畫說起你的,你是他弟弟如風,對吧?」林珊可能覺得我的開場白太乾癟,乾脆自己出馬了。

  「你好,」如風淡淡地跟她打了個招呼,扭頭對我說,「姐,回家吧。」

  「哦,好。」我應道。

  「一起吃個飯吧!旁邊的那家叉燒很棒的!幹嗎那麼著急回家!你家不是只有你們姐弟倆嗎?」林珊攔住我們說。

  「我們沒時間。」如風冷冰冰地說。

  我敷衍了林珊幾句就和如風走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美滋滋的,一路上哼著歌。

  「怎麼這麼開心?」如風問。

  「沒什麼。」我剝開一個粽子,自己咬了一口,剩下的塞到如風嘴裡。

  他皺皺眉說:「豆沙太甜,我不愛吃。你快吃,別喝風啊。」

  5。

  吵架

  晚上回到家,我簡單做了點兒飯,如風吃得很香。

  我望著他,發現他真的是英俊的那一類,個子比前幾年又高了,現在已經超過了180厘米,可能從小就幹活,手長腳長的,身形很挺拔,眉宇間多了幼時不曾有的霸氣。

  如風見我看著他出神,有點兒不自在地說:「看什麼?」

  我一邊擦桌子一邊笑著說:「今天你見的林珊,誇你帥呢!她還想和你交朋友。」

  半晌,他都沒回話。我抬頭發現他以一種極哀傷的表情看著我,和我下午在鏡子中看見的自己一模一樣。

  「怎麼了?」我不知所措地問。

  「所以你今天下午安排我們見面嗎?」如風冷冷地說,他從未這樣跟我說過話。

  「她想跟你認識,所以我……怎麼了?」我更加慌亂。

  如風猛地站起來,碰翻了凳子,說:「你覺得有意思嗎?無聊透了!」

  他抓起外套走了出去,我在屋裡愣了半天,呆呆抓著抹布一動不動。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他從來沒發過脾氣的。我覺得自己被他拋下了,以前除了他工作我上學,我們都是在一起的,而現在卻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孤零零的房子裡。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坐著等他,我想等他回來讓他好好發頓脾氣。但是我明白讓他發發脾氣並不是我苦等他的目的,我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我怕他再也不回來了,那是我根本不能想像的處境。

  半夜,如風回來了,身上帶著股酒味。

  我見到他便再也憋不住心裡的委屈,扯了扯嘴角哭了起來。

  如風一下子慌了手腳,他坐到我旁邊說:「姐,你怎麼還不睡?你別哭,你……」

  我哭得更大聲了,使勁捶著他說:「你怎麼能扔下我一個人!你要是不回來我怎麼辦!」

  如風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盯著我的眼睛說:「姐,我一輩子都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他認真的樣子讓我想起我們一起餓肚子的那個夜晚,那天如風拯救了絕望的我,而今天他又一次讓我從孤單的恐懼中走出來。如風總會恰如其分地出現在我需要他的地方,每次都是。

  肩膀被他抓得酸了,我輕輕掙了一下,掛著淚笑著說:「不許跟我生氣了,更不許喝酒!」

  如風沒鬆開手,反而更用力,他說:「你也要答應我,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把我拋給別人!不許扔下我一個人!」

  我突然感到他目光的灼熱,這種熱度透過他的手傳到我全身,讓我有種被點燃的感覺。

  「我答應你。」我恍惚地應道。其實我並不明白他的這個要求到底意味著什麼,他的態度和平時很不一樣,我覺得有一些事情在我懵懵懂懂時發生了,如風一定懂得了一些我不懂的東西,至少目前我還不懂,或者說我還沒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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