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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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明帝想要見常樂,他便會變著法子要見。

  縣主從二品,食邑一千五。

  明帝卻行特例厚封三千,堪比從一品。

  秦驀眉宇間鬱結著陰霾,空氣沉悶,極度壓抑,仿佛山雨欲來的前奏。

  謝橋知曉他不願讓常樂在明帝面前露臉,擔心他耍花樣。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避免,便能夠避免。

  例如,滿月禮,明帝道賀,秦驀不留情面的拒絕。明帝不曾態度強硬,時隔兩日,一道冊封聖旨下來。

  「這一回不帶常樂入宮謝恩,不知他下一回使什麼手段。不過就是謝恩罷了,我們仔細一點,至少在掌控之中。」謝橋當即決定一同入宮,給太后那邊送口信,明帝想做什麼,有太后在也不成。

  秦驀漆黑幽邃的眸子裡,瀰漫著沉沉霧靄。

  謝橋手搭在他的肩頭,安撫他別想太多,或許只是單純的見一見?

  秦驀最終點頭。

  第二日,常樂醒來,沐浴之後,吃飽了,酣睡過去。

  謝橋輕輕親一下她粉嘟嘟的臉頰,抱在懷中,乘坐馬車進宮。

  換乘轎攆去往興樂宮。

  劉公公見到秦驀的一瞬,恭敬的迎上來:「郡王,榮親王在裡頭。」

  秦驀轉身就走。

  劉公公連忙攔下來,目光在謝橋懷中襁褓打個轉,賠著笑臉道:「皇上交代下來,郡王來了,在偏殿招待。」

  秦驀臭著一張臉。

  謝橋道:「劉公公帶路。」

  秦驀極不情願帶著常樂進宮,如今又遇見明帝在與其他人會客,他臉色能好看才怪了。

  謝橋嘆道:「一炷香。」

  秦驀『嗯』一聲,沒有甩臉子走人。

  劉公公感激的看向謝橋,急急忙忙領著二人去偏殿,方才推開門,便見門扉打開,身著親王蟒袍的榮親王袖手站在門口,目光沉沉地掠過秦驀、謝橋,落在常樂露出的半張臉上。

  「王叔不是外人,你們不必避讓。」榮親王語氣和藹,仿佛一個溫和可親的長輩,一邊說,一邊朝他們走來,兩三步的距離站定。視線凝固在常樂的臉上,慈祥的問道:「是叫……常樂?女孩像父親,會有福氣。她與驀兒一個模子刻出來,將來必定與她父親一般,大有作為,才女之列。」這一番讚美的話,不陰不陽的語氣,令人心中極為不舒適。

  謝橋微微側身,避開他那帶有侵略性的目光,嘴角浮出一抹淺笑:「做父母的唯一心愿,便是希望孩子能夠平安健康,至於其他,反倒是其次。」

  榮親王笑著點了點頭,陰鬱的眸子裡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謝橋與秦驀前往興樂宮,擦肩而過時。榮親王忽而說道:「如今你已經為人母,最是能夠體諒做父母的心。你與傾闌關係親近,無事時多開解他一下,他是我的兒子,豈會害了他?」頓了頓,榮親王笑了一聲:「你說是不是?」

  謝橋眉頭一揚,笑道:「我只知道做父母的絕捨不得為難孩子。王爺,您說是不是?」

  榮親王笑容不變,似是贊同的點頭。

  謝橋收回視線,轉身進了殿。

  榮親王望著謝橋的背影,嘴角的笑漸漸凝固,化作冷笑。

  ——

  大殿內。

  明帝坐在龍椅上,雙手按著額角,靠在椅背上。

  秦驀自謝橋的手中將常樂抱回來。

  「來了。」明帝坐直身體,看向秦驀懷中的孩子。臉上的陰雲散去,眉眼柔和。生出無限感慨:「這就是常樂吧?時光過的真快,一轉眼驀兒都成親生子了。你母親若是在,不知得多高興。」

  說話間,明帝起身,來到秦驀的身邊。伸手正要抱常樂,卻被秦驀躲避開。

  明帝手一頓,心下煩躁,惱怒秦驀的不識時務!

  秦驀面容冷峻,緊繃著臉,面不改色道:「常樂認生。」說得十分坦然。

  明帝臉色微沉,冷笑道:「你如此緊張,朕會吃了她不成?」

  「誰說得准?」

  「秦驀,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將你如何?」明帝三番兩次,被秦驀頂撞回來,心頭壓抑的怒火,被推到極點,再也忍耐不住迸發而出:「朕除了是你的舅舅,還是這大周天子!就算將她留在宮中教養,你又能如何?」

  秦驀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道寒光,面色愈發陰沉,冷聲道:「我能如何?你大可一試!」

  「你——」明帝強行壓制體內翻湧的怒火,深深望了他一眼,怒極反笑道:「你仗著朕不會將你如何,藐視皇威!若非念在容華的情面上,朕今日就好生治一治你,將你為臣之道!」一拂袖擺,坐在龍椅之中。

  秦驀面容冷硬暗含煞氣,微勾的唇角似笑似諷,笑容如冰:「皇上做好為君之道,臣定然遵從為臣之道!」

  明帝雙目一凝,頓時劍眉高挑,殿中的氛圍在這一刻化為沉寂。

  劉公公站在一旁,緊盯著鞋尖,心驚膽戰,手中的拂塵幾乎要捏斷。

  郡王此話,太過大逆不道!

  秦驀卻仿佛感受不到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仿若春風拂面,化去眸眼中的寒冰,暖意融融。面色柔和的看著懷中睜開眼的常樂,手指輕柔的逗弄著。

  明帝銳利的目光宛如鋒刃在他身上掃過,眉頭緊促,自嘴裡吐出幾個字。

  「好……好的很!」

  謝橋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明帝將手中的奏摺重重一甩,森冷的說道:「來人,將這逆臣拿下!」

  謝橋心下一驚,明帝是君,他們是臣,在明帝眼中,他們的性命宛如蜉蝣,隨意碾壓。

  秦驀縱然能夠全身而退,可如今並非是撕破臉皮的時機。

  謝橋斂盡心思,站在秦驀的身旁。冷靜道:「皇上,郡王只是愛女心切。這一番拳拳之心,皇上應當深有體會。」

  明帝不語。

  錦衣衛將他們一家三口團團圍住。

  謝橋心中凜然,卻陡然明白,明帝恐怕是藉故生事。

  秦驀神情寧靜,數十道身影如鬼魅飄然落下,將錦衣衛團團包圍。沉沉眸光中,布滿肅殺之色,可臉上的笑容卻十分柔和,竟如春風般和煦。

  他懷中扁著嘴要哭的常樂,似乎被他這神情給安撫住,烏溜溜的大眼,好奇的東張西望。

  明帝眼眸一緊,指甲在奏摺上留下深深的掐痕。

  殿內氣氛凝重,山雨欲來之勢,一觸即發。

  叩叩——

  門扉敲響。

  如咒語一般,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明帝看著秦驀仿佛閒庭漫步一般自得,似乎吃准他不能將他如何,氣定神閒的模樣,眼帘遮掩的眸子裡閃過戾氣。

  隨即,若無其事的擺手。

  錦衣衛如潮水般退涌而出。

  劉公公將人請進來。

  寧姑姑進殿,便感受到大殿之內微妙的氣息,似有暗流涌動。斂下心神,跪在殿中道:「奴婢拜見皇上。太后娘娘得聞郡王一家入宮,心中想念小縣主,吩咐奴婢來請郡王去一趟福寧宮。」

  明帝深深看秦驀一眼,眉宇間凝著一抹深沉,聲音不慍不火,少了方才的暴戾之氣。

  「朕乏了,都退下罷。」

  這一言,算是妥協。

  這一回合博弈中,他敗下陣來。

  太后已然中風癱在床榻上,吐字不清,秦驀既能將太后請出來,他若不依順太后,再氣出個好歹,壽終正寢,朝中必定會興起動盪。

  秦驀帶著謝橋離開興樂宮,身後傳來明帝低沉的聲音:「驀兒,你我是甥舅,血脈相連。你何須用仇人那一副面孔對待朕?脾性臭如頑石,不肯服軟。如今朕還在位,能縱著你為所欲為。朕老了,你還年輕,仍舊我行我素,誰還能如朕一般容忍你?」這一言,滿含諄諄關切之意。似又惱秦驀,不體諒他這一番良苦用心。

  明帝停頓片刻,又沉身道:「這日一事,朕只是滅一滅你的威風,並不他意,你莫耿耿於懷。」

  秦驀唇角緊繃,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踏出大殿。

  耿耿於懷?

  今日一事,只怕他當玩鬧一場。

  明帝心中早已在帳本上重重劃下一筆!

  ——

  福寧宮中。

  秦驀與謝橋過來的時候。

  榮親王坐在床榻邊的杌子上,手裡端著一碗湯,餵太后喝下一勺。多半自嘴角流出來,榮親王也不嫌棄,拿起白絹布替她擦拭嘴角,神情溫和:「慢一點吃,多吃一點,活長久一點……」說話間,又餵一勺放進太后口中。

  太后嘴是歪斜,動了動唇,湯全都流出來,緩慢地,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活……著……」

  榮親王臉上的笑容漸深,點頭道:「對,活著,好好看著你殺伐果斷,除掉異己,為你兒子守下的江山……繁榮昌盛。」

  太后凝神聽著他含糊不清略過的那句話,只捕捉到『治理』二字。

  榮親王笑道:「不說話,先喝了這碗湯,我再陪你說說話。」嘴上是這般說,餵太后一勺湯,卻又繼續說道:「你倒下了,我們都會難過。你護著的蜀王,你看落得什麼樣的下場?你如此在意驀兒,說不準,下一個便是對付他了。」

  嘭——

  太后一隻手抽動著揮舞,打落榮親王手裡的湯碗。

  寧姑姑踏進來,便聽到內寢的響動,疾步進來,便見榮親王跪坐在地上,親自整理碎片。

  寧姑姑心頭髮緊,連忙說道:「王爺,您快快起來,奴婢來收拾。」立即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回頭吩咐宮婢拿掃帚來清掃碎屑。

  榮親王拿起床邊的白絹布,擦拭地上的湯漬。

  寢宮內,愈發的寂靜。

  寧姑姑跪在地上,驚愕的看著榮親王做著這一切。回過神來,奪過榮親王手裡的布滿油漬的白絹布,吩咐宮婢打熱水給他淨手。

  「王爺,您快去歇息,奴婢來收拾。」寧姑姑將榮親王請出去。

  榮親王捻起袖子仔細再擦一遍,確定很乾淨之後。站起身,慢條斯理整理蟒袍,拂去袍擺的污漬,並未曾出去,而是看向太后。

  太后點了點頭。

  榮親王方才退出去。

  寧姑姑提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吐出一口濁氣,對太后說道:「太后娘娘,燮郡王來了。」

  太后眼底一亮,情緒激動,掙扎著要坐起來。

  寧姑姑扶著太后坐好,在她腰後塞著迎枕,嘴裡說道:「太后娘娘,您不該在讓王爺做這些事情,他如今是親王,身份尊貴。服侍您是他的敬重,看在旁人眼裡,只以為您是用權壓人。」

  她總覺得榮親王不安好心,他雖然是無權無勢的王爺,依靠著皇上手下留情才安逸的活著,討好太后很有必要,但是並不必要如同過往一般卑微。

  而且,皇上同母兄弟下場並不好,而他不過是一個宮女所生,身份太低微,卻得皇上的器重。若說他沒有一點手段,她並不相信。

  越是如此,想起他在太后跟前所做的重重,便越覺得毛骨悚然。

  太后似乎已經習慣,並不以為意。

  寧姑姑也不再規勸,她只是一個下人而已,多說便逾越了。

  倒一杯水,餵給太后喝下去,秦驀進來。

  謝橋與常樂坐在殿外。

  太后目光灼灼,看向他的身後,眼底帶著期盼。良久,不見有任何的動靜,眼底閃過失望。張口一字一頓的問:「常……樂……」

  秦驀看著太后,竟恍若隔世。

  半年未見,她灰白的頭髮如霜似雪,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架子。臉上的皺褶如深壑,顴骨高凸,眼窩深陷,不成人形。

  秦驀眸光微微一動,回想起幼時太后對他的好來。除了謝橋一事,太后極為袒護他,並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再深的隔閡,見到如此模樣的太后,秦驀心中針扎一般的隱痛。

  「常樂在殿外。」秦驀握著她伸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內側的手,已經不能動,萎縮的變形。「等她吃好了,我讓容華抱進來給你看。」

  太后想笑,臉上木然,沒有任何的表情。

  可他們依舊能夠感受到她的高興。

  寧姑姑許久不曾見到太后如此開心,心裡泛起酸澀。

  「太后娘娘聽聞您要來,今兒個多吃了半碗飯。」平日裡只用半碗飯,有時候吃不下,只喝幾口湯。

  太后看寧姑姑一眼,怪她多嘴,眼底的笑意卻是如何也藏不住。

  寧姑姑笑著住口,退了出去。

  太后握著秦驀的手,不肯放,緊盯著他不錯眼。

  秦驀知曉太后想要聽他說一些常樂的事,撿著常樂一些變化,斷斷續續說給太后聽。

  不過兩刻鐘,太后便等得不耐,想要儘快見到常樂,鬆開他的手,催促著他去抱常樂來:「去,要……見……常樂。」

  秦驀掖好被子,起身去往外殿。

  謝橋細心的給常樂擦著櫻桃小嘴,心裡想著躺在床榻上的太后,陡然見到小小一團的常樂,心中百感交集。

  「橋橋,皇外祖母要見常樂。」秦驀徵詢她的意見。

  謝橋手一頓,來時的路上,他們兩個不打算抱著常樂給太后見。聽聞秦驀對太后的稱呼,謝橋便什麼都明白了,不忍他為難。何況,她都同意容闕抱了常樂,難道還不允許向來疼愛秦驀的太后見一眼?

  「你抱進去。」謝橋將常樂遞給秦驀。

  秦驀一怔,似乎沒有料到謝橋不見太后。

  謝橋含笑道:「太后情緒不宜激動,我便不進去了。」

  秦驀眸光一暗,謝橋催促道:「快去罷,留久了,常樂尿濕了,不舒適。」

  聞言,秦驀抱著常樂進去,「等我。」

  謝橋頷首。

  太后見到常樂,精神異常的好,乾枯的手指碰了碰常樂的臉頰,看著她與秦驀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很是欣慰,心中有一點遺憾,不能抱秦驀的孩子。

  秦驀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將常樂橫放在她身上。

  太后摟著常樂,歪著下巴指著枕頭旁邊的木匣子:「給……常樂。」

  秦驀收下。

  太后這才記起,似乎謝橋並沒有來。抬頭看向秦驀,眼中有著詢問:「容……華……」

  秦驀緘默不語。

  太后只是中風,並不是傻了,她有何不明白?

  往日的恩恩怨怨,仿佛如昨,在腦海中閃現。太后紅了眼眶,張口要說話,心中越急躁,便越是一句話說不出口。

  「哀家對不住她,你替我給她賠不是,容華很好。」太后磕磕巴巴,斷斷續續,將話說完整。

  秦驀認真分辨,方才聽懂她說的話。沉默片刻,略一點頭,答應了。

  太后讓秦驀抱走常樂,眼中卻有些不舍。

  她不知這一別,今後何時才能再見。

  「您好生養病,改日我帶容華來見你。」秦驀抱著常樂離開,太后拉住他的袖擺,輕輕的拉動著,秦驀若有所覺,回頭望去。便見太后眼底蘊含著淚花,深深地看著秦驀,仿佛要將他刻進心裡。

  仿佛這一別,便是陰陽永隔。

  臨了了,她悔悟過來,生前種種過錯。

  太后唇角顫動,告誡秦驀:「榮親王,提防他。」

  秦驀這才回想起他來時,榮親王滿袖油漬的離開,面色冷沉,將常樂遞給謝橋,尋來寧姑姑問話。

  寧姑姑將榮親王所作所為,一一複述。

  秦驀眉頭緊促,若有所思。

  榮親王極少來福寧宮,他對太后的態度,極為古怪,他並未曾放在心上。而今聽寧姑姑的話,眼中閃過驚詫,榮親王即便要隱藏實力,也不必要如此卑微。

  寧姑姑為他解惑道:「榮親王的母妃之前在太后娘娘宮裡當值,生得極好,心術不正,太后便安排她打點牡丹,她盡心盡力打點,花圃里的牡丹長勢極好,各宮都知曉太后娘娘後院裡的牡丹比御花園裡的還要嬌艷,竟有一株牡丹開出三色花。恰好有一回,太后去了太皇太后宮中,先皇正巧來尋太后,太后不在宮中,先皇便去了後院,見一見那株三色牡丹……」

  秦驀皺眉。

  「先皇見到了榮親王的母妃,她的談吐,見聞,令先皇刮目相看。一來二去,便不知怎得爬上先皇的龍床,太后娘娘一直蒙在鼓裡,直到她有了身孕。」寧姑姑怪異的笑了一聲:「原本並沒有什麼,太后娘娘也並非狹隘之人,只要她原原本本說出來,太后娘娘必定會讓皇上給她名份,可她卻覺得太后娘娘會對她下殺手,使了手段,太后娘娘懲罰犯了錯她,並不覺得有什麼。誰知她是收買先皇身邊的人,得知先皇回來太后宮中,被先皇撞見太后狠辣的一面,又因情緒激動而昏過去。她早已承了恩寵,先皇必定會尋太醫,診脈之後,便發覺她有孕,皇上封她為美人。」

  「後來太后娘娘方才得知,她只是設局,鬧大到太后娘娘面前,讓太后懲罰她。先皇問起,必定會如實相告。先皇一查,根本並無太后所言這一回事。她一邊為太后娘娘求情,一邊話里話外暗示皇上太后是得知她有孕,藉故生事,為的就是處置她。先皇因此與太后生了罅隙,專寵她。」

  寧姑姑將太后與榮親王母妃之間的恩怨道出來,太后當初並不是皇后,只是四妃之一。她仗著懷有龍種雞犬升天,小人得志,對失勢的太后落井下石,若非李妃,太后如何翻身?

  榮親王的母妃歿了,太后對榮親王,自然是折辱過。

  如此看來,榮親王像極了他的母妃,慣會忍辱負重,心機深沉。

  「我知道了。」秦驀理清了這中間的恩怨,榮親王將他母妃的死,記在太后的頭上。

  寧姑姑欠身,進去服侍太后。

  榮親王的母妃,她一朝得勢,自然是風光無限。可她根基淺,身份卑賤,除了先皇並無依仗。後宮之中,比她身份顯貴之人,比比皆是。偏生又不是低調的主,得罪過不少的人。縱然她的死與太后有關,卻只是間接關係罷了。

  太后對他只折辱過幾回,他每一回遇見太后,都是極盡卑微,低微到塵埃之中。見他如此,太后看都不想看一眼,如何還會欺壓他?

  卻未曾料到,這一把年紀了,榮親王見到太后,仍是如此。

  越是如此,便越發說明他不曾忘,並且刻進骨子裡。

  謝橋站在秦驀的身後,皺緊眉頭道:「榮親王此人,太令人可怕。」

  能屈能伸,面對仇人,都能如此細緻入微,笑臉相迎。若非是寧姑姑說的這一番話,任誰都瞧不出榮親王與太后有仇怨。只以為承了太后恩情,孝敬她罷了。

  心思太深。

  秦驀低笑一聲:「他越是藏得深,便越是輸不起。以他如今的實力,如何還需要在太后跟前做戲?無非是做掩護,蒙蔽皇上的雙目,他不能輸,也輸不起,須得步步為營。」

  謝橋對榮親王的作為,做總結:「得小失大!」

  秦驀揉了揉她的頭,一手抱著常樂,一手牽著她,出宮回府。

  緊接著,皇上的賞賜送到郡王府。

  謝橋看著擺滿桌子的珍寶,玩味的說道:「明帝若能有榮親王一半的隱忍,何至於走到如今地步?」

  秦驀斜睨她一眼,將常樂放在她懷中:「餓了。」

  謝橋連忙抱著常樂去餵奶。

  秦驀打開太后給的匣子,臥著一枚虎符。

  秦驀將虎符握在手心,滾燙灼手,卻也重如千斤。

  常樂嗆一下,乳汁噴在她的臉上,謝橋抬頭正欲喊秦驀去絞一塊濕巾帕。窗外熾烈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清晰看著他濕潤發紅的眼角,一時噤聲。

  目光落在他手邊的匣子,謝橋心裡有了主意。

  ——

  輔國公府。

  容闕回來之後,短時間內,並不曾回任上。

  他心裡十分渴望修復與謝橋之間的關係,十分清楚,極為渺茫。

  她對他,並無感情。

  她與二房更像是一家人。

  只因,柳氏在她初來輔國公府,對她散發過善意。

  容闕便知她是愛憎分明的人。

  可有時候,不到絕境,不會放棄。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

  容闕備一份禮,去了二房。

  柳氏見到容闕帶著禮品過來,著實詫異:「大哥,老爺他在官署還未回來。」

  容闕溫雅的笑道:「我今日來,並非找二弟,有一事想尋求弟妹幫忙。」

  聞言,柳氏眸光閃動,她猜想到容闕過來的目地。

  謝橋的心思,她不說摸透十分,七八分還是有。

  她對容闕,不怨不恨。

  這一世,也就是做個陌路人。想要與她修復關係,親近起來,只怕為難了謝橋。

  「我一個婦人,官場上的事兒不懂,後宅里的關係,進來也無暇顧及,忙著給生兒說親,姝兒備嫁。」柳氏婉轉含蓄的表達,這個忙,她怕是幫不上。

  容闕聽明白,卻是裝著糊塗。「並無要緊事,二弟妹與華姐兒關係親厚,你平日裡與她走動時,幫忙化解我與她之間……」

  話未說罷,便被柳氏一口截斷:「大哥,不是我不願意幫。華姐兒她是主意極正的孩子,她認定的事情,無法扭轉。如今,她看明白,不恨你,不與你老死不相往來,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你若還不知足,只怕會逼得她連見你都不願。」

  容闕別過頭。

  柳氏看到一滴水珠砸落在他的手背上,心中嘆息一聲:「你別忘了,當年大嫂的命可是折在你的手裡。這事兒不提,你也是眼睜睜看著曹嬤嬤將華姐兒溺死。若非大嫂身邊的忠僕,如今哪有華姐兒?這孩子命不好,吃了太多苦。你若心裡念著她的好,便莫要打擾她。」

  比起容闕,柳氏的心自然是向著謝橋。

  容闕眸子裡布滿滄桑,透著淒清。良久無言,唇角翕動,喉嚨似有鋒刃划過,一陣澀痛:「打擾了。」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柳氏望著他佝僂的背影,腳步蹣跚,壓力壓眉心。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有些事,一錯,便無法挽回。

  縱然血脈相連,也抵不過仇恨的腐蝕。

  莫說小時候他的冷酷絕情,就拿謝橋認祖歸宗,容闕所作所為,也無法得到原諒。

  「母親,大伯尋您是為了大姐姐的事?」容姝自側門進來,正巧看見容闕的背影,不禁皺眉。大伯做的事情,就是她也不可能原諒。大伯……怎得就看不明白?

  柳氏從思緒中抽離,點了點頭:「你的嫁衣繡好了?」

  容姝面色平靜,頷首道:「還剩下一點,還有兩日便能繡好。」

  柳氏腳步一頓,忽而道:「姝兒,你大姐姐與大伯的事情,你莫要插手。」

  「女兒明白。」

  柳氏眼底含笑,撫順她鬢角的碎發,「欽天監已經選了日子,再過兩個月,便是你的大喜之日。這一回,我們慢慢準備,萬無一失。」

  容姝目光微變,垂目斂去眼底的神色,點了點頭。

  回到屋子裡,容姝揮退香卉,合上門,轉身便撞進一個胸膛。

  驚得容姝驚呼一聲,唇瓣被堵住。耳邊傳來粗重的呼吸,熟悉的聲音令她停止掙扎,「小容容,是我。」

  容姝推開他,後退幾步,背脊抵在門上:「你怎得來了?」

  「父親說我成親要考試,過了就給我洞房。說什麼考取不了功名,妻子養不了,拿什麼養孩子,可氣人了!那些書,一個字一個字活蹦亂跳鑽入我眼裡,我頭都是痛的,想小容容了,來看看你。」蘇璃極度委屈。

  容姝窘然,又忍不住偷笑,抿著唇,壓住笑意,十分贊同道:「蘇相說的十分在理。」

  蘇璃捂著心口:「小容容,你聽見我心碎的聲音了麼?你想我考取功名,我考就是了。」陡然看見窗台上擺著的沙鍾,猛然站直身子,快速在她臉頰上偷香:「完了完了,父親抽考我的時辰到了,我先走了,明兒再來看你。」

  容姝還未回過神來,便見蘇璃手忙腳亂的從窗戶爬走。

  「……」容姝忍不住扶額,難道他是在相府爬窗離開?

  望著打開的窗戶,微微一笑,他火急火燎趕來,只為見她一眼?

  心口似乎重重的跳動幾下。

  ——

  容闕從二房離開,一路走到府外,便見一道身影匆匆上了一輛馬車。

  微微一怔,眉心皺成一個『川』。

  三弟?

  他不是分出輔國公府?

  容闕想著他鬼祟的模樣,鬼使神差,不由跟上去。

  馬車駛向鬧市,原地繞了幾圈,停在長樂樓。

  容闕掀開帘子一角,便見到容霖自馬車上下來。他東張西望一眼,匆匆進了酒樓。

  須臾,一人自馬車上下來,頭上帶著帷帽。

  一襲暗灰色長衫,身形修長挺拔。微風吹拂,吹起衣衫一角,露出一雙白底黑面的靴子,鞋面金線勾勒出繁複的圖案。

  一瞥之下,容闕只覺得熟悉。

  深想下去,卻又覺得雲遮霧繞,一片朦朧。

  容闕忽而一笑,容霖的事與他何干?

  如此一想,便吩咐馬車駛離回府。

  卻不知,長樂樓二樓一扇打開的窗戶,望著他駛離的馬車,帶著帷帽的人,將窗戶合上。

  容闕回到府中,用完午膳,便見容霖來尋他。

  容霖掃一眼長房,值錢的都已經搬空,只有幾件擺設還能彰顯出輔國公府的身份。

  不禁嗤笑一笑,陰陽怪氣的對容闕道:「大哥,你女兒如今是郡王妃。郡王在朝中如日中天,他動動嘴皮子的事,你就能得道升天,何須留在那窮鄉僻壤?」

  容闕對容霖的到來,心中頗感詫異。

  他當年與衛氏之間的醜事,兄弟之間早已反目,他語氣如此熟稔,仿佛二人之間的恩怨,不復存在。

  「我覺得挺好。」容闕淺抿一口茶,問道:「你住在府里?」

  容霖面色陡然一變,陰陽怪氣道:「我能進來,托你的福,平日裡連府門都進不來。」

  心中極為不平。

  可架不住容闕命好,他是郡王丈人,謝橋與二房交好。這府分的,只是將他分出去而已!

  哪裡像他?

  一無所有。

  容闕皺緊眉頭,容霖與二房生分至此?

  縱然分出去,父母仍健在,他仍舊可以回府。

  仿佛窺出容闕心中所想,容霖冷笑道:「這得多虧我的好侄女,若非是她,我何至於連自個的家也回不來?」

  「你素來得父親喜愛……」

  「啪——」

  容霖反應激烈,帶倒小几上的茶杯,臉色赤白:「他若喜愛我,我何至於如此落魄?他寧願養著那蠢婦,也不願見我!」

  容闕看著容霖眼底顯露的恨意,心中一驚,不待他再開口,容霖冷厲的掃他一眼,疾步離開。

  容闕並未將這插曲放在心上,夜裡,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忽而,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扉被敲響:「老爺,不好了,老夫人過身了!」

  容闕猛然坐起身,抓起衣裳披在身上,打開門急急走出來,問著來人:「你說什麼?」

  本書由首發,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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