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失敗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謝橋與輔國公回來,天色已經蒙蒙亮,一縷熹光撕裂黑幕,照亮天地。

  明秀、藍玉乘坐馬車等候在城外。

  謝橋與她們匯合,太醫、與押送物資的士兵也已到齊,正在等巡撫大人。

  「小姐,您說朝廷臨時委派誰為巡撫?千萬別是尚書與侯爺!」明秀頗為擔心,他們與小姐不對付,一路前行,怕節外生枝。

  謝橋黛眉輕擰,安遠侯如今說不出話,並不是合適的人選。

  「來了!」明秀望向城門口,身著緋色官袍,騎馬而來。

  謝橋一眼看見後面的玉傾闌,與巡撫一同前行。

  「他是西伯昌。」藍玉湊在謝橋耳旁低語。

  姬昌?

  姬恆的二弟。

  謝橋眸子微閃,姬恆的話在心裡過一遍,他與衛韞是同僚,關係較親近。

  「今日來給你送行。」玉傾闌眉眼溫潤,清雋的面容在金芒下泛著玉石光澤。修長的手指上勾著一塊玉符,清雅溫和的說道:「我給你求的鎮心符,你佩戴在身上,可保吉祥安泰。」說罷,親自替她系在腰間。

  謝橋撫摸著玉符,由堅潤的白玉製成,玉符上篆刻「合明天帝日敕」幾字。

  「謝謝師兄。」謝橋收下他的心意。

  「我便送你到這裡。」玉傾闌秀雅的面容上,笑容淺淡,朝後退一步,眉宇間輕染離別的清愁,輕柔地說道:「此行,保重。」

  謝橋點頭,步上馬車。

  巡撫已到,隊伍緩緩啟程。

  玉傾闌恭謹地對西伯昌道:「還望伯爺一路多加關照。」

  西伯昌年逾中年,下頷留著美須,相貌堂堂,與姬恆有幾分相似,一雙沉靜的眸子卻閃爍著精睿的光芒。

  「世子多慮,皇上已是囑咐我要諸多關照容小姐,南陰百姓安危全系在她的身上。」西伯昌望一眼天色,謝橋的馬車已經前行數里,策馬揮鞭道:「世子請留步。」

  一路南下,西伯昌倒也履行他之言,對謝橋頗多照顧。

  「今夜我們暫且在驛站住下,明日午時便能到南陰。」西伯昌將謝橋安排在上好的房間裡,上下打量著謝橋,他的大哥似乎對她並不死心,一心要娶回府中。可玉傾闌的態度,怕是難!

  一路相處,多少了解謝橋的脾性。看似隨和好說話,卻有自己的底線原則。態度強硬有自己的見解,不好輕易拿捏。

  「好,勞煩伯爺。」謝橋送走西伯昌,疲倦的倒在榻上。這四五日連續趕路,都未能好好睡一覺,渾身酸痛。

  明秀替謝橋按揉腰背道:「日夜兼程,明日總算要到了。」目光暗淡,越靠近南陰,難民越多,還不知南陰是何景象:「郡王來此有數日,不知已經治理的如何?怕是不見多大成效,不然為何那麼多難民?」

  「明日便知了。」謝橋迷糊的說道,昏昏欲睡。

  明秀替她披上一件外袍,悄悄退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屋門被緩緩推開,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進來。

  謝橋躺在床上,倦怠地闔著雙眼。似乎夜風有點冷,此時她整個人都卷裹著外袍,抱在胸前的手摸了摸,並沒有摸到被褥,反而搭在身上的外袍滑落。這些時日的勞累她清瘦許多。紅潤的面容透著些許的蒼白,映著眼下淡淡的烏青,顯得格外疲憊憔悴。

  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謝橋緩緩掀開了眼睫,許是還未清醒的緣故,那雙清亮的眸子裡覆上一層薄薄的朦朧之色。見到屋子裡的人,沒有醒轉過神來,拉扯著被子裹著翻身睡去。倏然,背脊僵直,緩緩的抬起頭來,露出烏黑清亮的雙眸,緊盯著秦驀,睡意頓消:「真的是你!」

  方才睡迷糊,隱隱綽綽只見一道黑影,以為在睡夢中。忽而,意識到不對。

  「你怎得來了?」謝橋皺緊眉,驛站去往南陰即便騎快馬也要幾個時辰。

  來看看你——

  到嘴邊,卻成了:「公務。」

  秦驀坐在椅子上,銀白的月光傾瀉在他的身上,狹長銳利的眸子布滿紅色血絲,眼皮子因疲倦而聳拉著,雙目黯然失去神采,墨色錦袍沾染著厚重灰塵,顯見一路風塵僕僕的趕來。

  謝橋皺了皺眉,那半夜裡不睡覺,闖她屋子裡作甚?

  秦驀疲倦的抬手揉了揉眼角,困意褪去,嗓音暗啞的說道:「你來這裡作甚?」

  謝橋瞪眼,這話該是她問吧?

  「朝廷無人了?派你這女人來摻合爺們的事。還沒有到南陰,你回京,不回住在這裡等我一同回去。」秦驀面容冷峻,劍眉緊蹙,聽到這該死的女人沒有安分守己的留在京城,跑到這裡來攪合,心頭怒起,她不知道這裡危險?

  留在門外的藍星,聽到主子冷梆梆的砸下這句話,忍不住在心裡哀嚎。

  聽聞謝橋來這裡的消息,拋下繁忙公務快馬趕來堵人。

  分明是關心她,到嘴裡說出來卻是噎死人不償命的話!

  女人怎麼了?

  謝橋冷笑一聲:「你是爺們,瘟疫你治?」

  捲起被子,背朝外,睡覺!

  秦驀一噎,瞪著眼站在原地盯著她,這女人不領情便罷了,偏不識好歹!

  怒氣絲絲自黑眸中滲出,轉身欲走,不管她死活。走在門口腳步一頓,快步折回床榻邊,躺倒她身旁。

  床榻微微晃動,身邊躺下個人。謝橋伸腿朝秦驀踢去:「下去!」

  秦驀長腿一抬,將謝橋的腿穩當的夾在雙腿間。觸及她怒氣騰騰,雙頰緋紅的模樣,目光微微變幻。唇一抿,伸手將她腦袋按在枕頭上,拉著被子蓋在兩個人身上:「睡覺。」

  「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謝橋推搡他,仿佛泰山一般,紋絲不動。忍無可忍,伸手在他腰間掐擰一把,咬牙切齒道:「滾出去!」

  秦驀眼皮子不掀一下,啞聲道:「別吵,我幾天幾夜不曾合眼。」

  謝橋怔愣住,抽出自己的腳,冷聲道:「去榻上。」

  秦驀抓著她的手,側身面對她,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聲音低啞醇厚,透著一絲危險:「再動手動腳,我可不敢保證,不對你做什麼。」目光似有些火熱,往下移動,落在她白皙細膩的脖子上,喉結微微滾動。

  謝橋身子僵滯,一動不敢動。

  秦驀嘴角上揚,似乎對她的識時務感到愉悅。看著她乾瞪眼的模樣,一手撩開沾粘在她嘴角的青絲,傾身貼近她。

  謝橋眼睛微微顫動,屏住呼吸往後仰去,可頭枕在枕頭上,退無可退。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面頰上,泛起一陣酥癢。

  秦驀漆黑的眸子一片幽深晦暗,緩緩的低頭,薄唇幾乎貼上她的紅唇。

  隨著他的逼近,謝橋心跳如雷,側頭避開。

  秦驀輕笑一聲,眼角眉梢透著淡淡的倦意,垂目落在二人握著的手上,掌心一片細膩柔軟,令他不想放開。

  十指相扣。

  謝橋手指扭動、掙扎,沉聲道:「鬆開!」

  秦驀靜靜地看著她,鬆開她的手,謝橋急急朝後退開,動作過大,臉頰擦過他的薄唇,心一沉,只見他舌尖舔過唇瓣,無聲一笑,透著一絲邪魅,宛如泠泠夜色中綻放的彼岸花,詭譎妖冶。

  屋中一片寂靜。

  夜風入襲,吹拂著床幔發出摩擦的聲響。

  謝橋背脊緊貼著牆壁,冰冷的牆壁令她漸漸冷靜下來。橫了他一眼,只見他躺回去微闔著眼,別過頭去:「你到底想怎麼樣?」

  「嗯?」秦驀似漫不經心的回道。

  謝橋一怔,遲疑的回頭看去,秦驀已經沉沉睡去,傳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謝橋咬牙切齒,卻拿他毫無辦法。平復心頭升騰的怒火,狠狠地踹他一腳,起身去旁邊榻上去睡。

  黑暗中,裹著外袍,謝橋睜開眼,半點睡意也無。屋子裡靜悄悄的,憤怒的心也跟著漸漸平復。頭枕在手背上,視線落在秦驀的身上,霎時想起蘭陽的一番話。

  不禁抿緊唇,沒有軍師在身旁,便顯露原型了。

  但是,他向來驕傲自大,目下無塵,能夠放下身段去請教蘭陽如何討好女人,已經不易。

  何況,蘭陽的性子,定然會取笑他一番。

  而他仍舊聽從蘭陽的指示行事。

  平靜如水的心裡,卻仿佛投入一口細碎的小石子,晃蕩著絲絲漣漪。

  熟睡中的秦驀,似乎沒有察覺到謝橋打量的視線,翻過身來面朝外。他面貌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尋常的時候雙目銳利,面容冷峻,令人不可逼視。睡顏中的他,眉眼平和,面容舒展開來,顯得清雋秀逸,格外溫順。

  謝橋不免看的怔愣,極少見過這樣平和的他。回過神來,想起他方才的舉動,搖了搖頭,閉目睡去,並未發覺秦驀嘴角微微上揚。

  晨空破曉,陽光徐徐從微開地窗欞灑進來。

  謝橋緩緩地睜開眼,天色已經大亮。撐著手坐起身,微微一愣,她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床上,昨夜不是睡在榻上?

  還是,昨晚一切都是夢?

  會是夢麼?

  那樣的真切!

  「小姐,您醒了?」明秀端著水進來,看著謝橋古怪的目光中,透著一絲曖昧。

  謝橋蹙眉,便聽見明秀神秘兮兮的湊到她身前,小聲的說道:「小姐,您昨兒怎得能留郡王在屋中?幸好是奴婢進來撞見他出去,若是旁人您的名聲可就毀了。」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甜膩的笑:「也不打緊,反正郡王絞盡腦汁要將您娶進府!」

  謝橋無奈的斜睨她一眼,洗漱道:「八字還沒有一撇。」

  「小姐,奴婢不知道您在擔憂什麼。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郡王怕是最合適您的人。二夫人的侄兒雖是身家清白,但是你嫁給他,他能保護您嗎?」明秀將秦驀一點一滴的轉變看在眼中,雖然成效甚微,但是他願意為小姐所改變,至少證明他的心中看重。得夫婿看重,日後必定不會受委屈:「郡王是什麼樣的人,小姐比奴婢更清楚,他能做到這一步,說明他心中有您。再多的條條框框,也比不得這一點。」

  謝橋靜默不語。

  明秀知曉她聽進心裡去了,繼續又道:「霸道強勢也無妨,將來無人欺壓您。」

  謝橋若有所思的看向明秀,攏了攏身上的裙擺,點頭道:「既然郡王這麼好,我便將秀兒送給他如何?」平緩地語氣里透著一絲冷意。

  「小姐,奴婢逾越了!」明秀面色一白,跪在地上。

  「下不為例!」謝橋冷然道。

  「是。」明秀張了張嘴,見謝橋面無表情,欲言又止。

  洗漱完畢,謝橋與諸位太醫一同用膳。方才走進偏廳,便瞧見秦驀與西伯昌坐在一起。

  「容小姐,燮郡王得知我們前來支援,趕來告知我們南陰如此的情況,你過來與他了解一番。」西伯昌含笑的招呼謝橋過去同坐。

  謝橋不好婉拒,四方桌只剩下秦驀身旁的那個位置。

  「容小姐不想得知南陰的情況制定計劃?」秦驀聲音微涼,仿佛他沒有旁的心思,只是說公務!

  謝橋只得坐在他的身旁。

  秦驀將一份酸棗糕推到她的面前,謝橋一怔,抬眼望去,秦驀卻是看都不曾看她,仿佛只是不經意的舉動一般。對西伯昌道:「如今有高燒的人,全部被隔離。我來之時,南陰縣令只是將病症嚴重的隔離,並不曾送食物,生生將他們給餓死。」

  「簡直慘無人道!」西伯昌怒拍桌子,氣得面色通紅「此等人,枉為父母官!革職處置,算是輕罰!」

  秦驀面色冷沉,薄唇抿成一線,透著凌厲的弧度:「我來之前,開始爆發瘟疫,縣令命人將病患活埋。大面積爆發的時候,方才採取隔離的措施。」

  西伯昌面色沉鬱,看向謝橋道:「我們即刻啟程,途中你與燮郡王探討對應之策。」

  秦驀淡掃她面前未動的早膳,疲憊的說道:「不急。我連夜趕路來,暫且休憩片刻。」

  西伯昌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謝橋心中微微一動,抬眼看向他。只見秦驀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薄唇,目光冷沉,將碗筷擱在桌子上,帶著明秀回馬車上。

  秦驀黑眸漸漸濃郁:「西伯昌,啟程罷。」端起酸棗糕上了馬車。

  謝橋闔眼,懶怠看他一眼。

  秦驀並未在意,將糕點擱在她的面前:「填飽肚子,到南陰你喝水的功夫也沒有。」

  謝橋眼睫一顫,便聽他又道:「怎麼,你想要餵不成?」

  謝橋狠瞪他一眼,不和自己的胃過不去,吃了兩塊糕點。

  馬車疾馳,煙塵滾滾,士兵押送物資緊隨其後。

  謝橋掀開帘子,略帶涼意的微風拂面,掠過她綰好的髮髻,一縷垂落在脖頸。極致的黑,耀眼的白,兩相輝映下極為誘人。

  秦驀視線落在她的雪白的脖頸,手指來回輕撫著鋪墊在馬車上的滑膩的絲綢,漸漸出神。

  謝橋卻毫無所覺,伸出手感受著輕風從指縫中穿梭,遠處白雲、高山、洪湖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心胸也開闊,全然忘記馬車內另一人。

  漸漸地靠近南陰,難民或蹲或躺在官道上。甚至有的難民看見馬車想要一哄而上,看見後面隨性的士兵,慢慢退到路邊,目光灼灼的盯著一車車運送而來的糧食。

  秦驀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包袱,扔在謝橋的身上。

  謝橋一怔,打開包袱,裡面一件男子所穿的青布長袍,疑惑不解的看向他。

  秦驀卻已經甩簾下車。

  藍玉解釋道:「這裡的難民太多,為了爭搶食物做出許多過激之事。您是女子容易成為他們爭搶的對象,換上男裝好行事。」

  謝橋挑眉,專挑弱者下手。

  換上長袍,剛剛合身。藍玉替謝橋裝扮一番,霎時成了文弱書生。

  「雖是男子,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與女子有何區別?」謝橋愁眉苦臉,倒不如女裝來的順眼。

  藍玉面色一正,沉聲道:「難民不對書生動手。」

  謝橋心中大震,一時不是滋味。

  ……

  走在荒涼的街道上,難民、死屍四處可見。

  「家境好的都已經搬走,留下來的都是並不富裕的百姓。染上瘟疫的人,已經被關在城外一處荒廢的宅里隔離。這些死去的人,怕都是生生餓死。」藍玉邊走邊給謝橋介紹這裡的情況。

  謝橋腳步一頓,看向一處宅子,幾個人正在挖樹根充飢。

  「這裡已經有銀子也買不到食物,每日裡僅靠城外施粥度日。」藍玉似乎有所感觸,冷漠的眸子裡,泛起水霧,想起她的家鄉也是被洪水淹沒,父母都在災難中死去,她隨著難民一道乞討出來,幾經周折,被主子選中。

  謝橋繼續前行,聽到打鬧聲自巷子裡傳出來,走過去一看。便見幾個難民圍著一個孩子動手,目地是他手裡巴掌大的一塊餅。

  「藍玉……」

  謝橋話未出口,藍玉便拒絕了:「小姐,你給他們食物,非但幫不了他們,反而給自己招禍。若想要幫助他們,不如與郡王商議,增加施粥的份額。」

  謝橋點了點頭。

  一路走下來,所見所聞,令她心情沉重。

  她仿佛看見第二個清河村。

  可清河村的村民卻比他們幸運,並沒有爆發瘟疫,加重災情。

  回到臨時搭建的營帳中,謝橋迫不及待的去找秦驀。秦驀卻不在營造中,詢問侍衛,方才得知他去巡視堤壩。

  謝橋匆匆趕過去,腳步一頓。只見秦驀將袍擺扎進腰帶里,捲起褲管,站在渾濁的河道里與人一道搬運泥沙。

  臉頰上的汗水,在日光下散發著晶瑩的光芒。

  每一次的見面,都令她看見他不同的一面。

  她的印象中,他始終高高在上,又髒又累的活,定與他不沾邊。可眼下,他卻親力親為,令她對他有了稍許的改觀。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秦驀側頭望來,指使著他們將最後幾袋泥沙搬運過去,朝謝橋走來。

  「你來這裡作甚?」秦驀滿頭大汗,身上一股腥臭味。抬手將墜在眼角的汗水抹去,袖子濕答答的,臉上磨蹭上泥沙。

  謝橋未曾見過如此不講究的他,臉上的髒污並未令他顯得狼狽,反而透著一股子吸引人的獨特魅力。

  「擦把臉。」謝橋抽出一條雪白的娟帕遞給他。

  秦驀漆黑的眸子閃過一道光芒,靜靜地看著她,俯下身,臉湊到她的眼前。

  謝橋後退一步,抿緊唇,不悅的看著他。

  秦驀攤手,骨節分明的大掌一片髒污,深幽的瞳仁里滲出絲絲笑意:「有勞了。」

  謝橋望進他的眸子裡,漆亮的瞳仁倒映著她的身影,仿佛這一刻,他的眼裡只容得下她一人。

  心頭微微顫動,謝橋目光躲閃,避開他眾灼熱的目光,胡亂擦一通:「我想去看看病患。」

  「不急,我換身衣裳。」秦驀直起身,嗅了嗅身上的氣味,劍眉緊蹙,似乎難以忍受。忽而,目光落在她的腰間那塊玉符上,逐漸幽邃犀利。

  待秦驀沐浴更衣後,西伯昌帶著幾位太醫而來,幾人一道前往廢棄的宅院。

  三進兩出的宅子裡,關了數十個人。

  病情輕重不一,嚴重的高度發紺,皮膚呈黑紫色。有的趴伏著噁心、嘔吐,皮膚淤斑、出血。

  謝橋拿出一塊方巾,掩住口鼻,進去查看他們的情況。全都沒有任何的反應,眸子裡皆是死氣沉沉,仿佛在等死。

  謝橋出來後,扔掉手上特製的手套。

  秦驀拿出水袋給她淨手:「如何?」

  西伯昌與太醫全都看向謝橋。

  謝橋神色凝重,沉聲道:「回去再說。」頓了頓,看向秦驀:「給他們多飲水。」這樣有利於排泄毒素。

  「眼下隔離後,仍舊有人陸續感染,如何能讓他們不再感染?」西伯昌放緩腳步,與謝橋並行。「若是沒有有效控制,怕是要如皇上所言燒城。」

  謝橋心中凜然,面覆寒霜。燒城?這裡面的人是否全都燒死在裡面?

  滅絕人性!

  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若最後的結果是燒城,那麼他們是否都成為棄子?

  想到此,謝橋四肢發冷,不敢懈怠,冷聲道:「首要便是先滅鼠,還未染病的百姓,給他們重新發放衣物,上面撒滅蟲藥,切斷傳染病源。」謝橋心情沉重,這裡沒有抗菌藥,且傳染性極強,也沒有疫苗接種。嘆了一口氣,疲倦的說道:「四處消毒,每日至少兩次。至於其他……我目前也沒有辦法。」

  西伯昌頷首。

  「你們不要貿然接觸病患,要做好防護措施。」謝橋叮囑太醫後,對秦驀道:「沒有特殊的情況,不要來打擾我。」回到營帳里,吩咐明秀給她熬一碗藥飲下,翻出師傅留下的手札鑽研。

  ——

  京城裡

  玉傾闌得知皇上的決策後,眸子裡閃過煞氣,冷冽的說道:「他這是暴政!」

  若知前往之人皆會成為棄子的可能,即便抗旨,他也決計不會放她前去南陰!

  榮親王嘆息道:「這也是無奈之舉,若能治好,皇上也不會下如此決策。若不燒城傳染更多的人怎麼辦?」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闌兒,要以大局為重。」

  「父王,秦驀他……」玉傾闌總算明白南*災太子管理,為何後面換秦驀前往,怕是南陰疫情早已上達天聽!

  榮親王搖了搖頭。

  玉傾闌忽而起身,榮親王叱道:「你若前往南陰,只怕更令他稱心如意!」

  玉傾闌身形被定住。

  「父王知曉你心中的擔憂,但是有神農後裔前去,定會無事。」榮親王寬慰道:「你留在京城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將京城的風向傳遞給秦驀,他定能化險為夷。若是連你也去了南陰,當真有個萬一,誰能替他籌謀?」

  玉傾闌想起謝橋的要他留在京城的堅定語氣,恐怕早已預料會生變,只是錯算皇上的心竟那樣的狠!

  眼底充斥著濃濃的諷刺,他連親兄妹都下得了手,還有什麼是他下不去手的?

  玉傾闌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榮親王目光變幻,沉聲說道:「你最近與容家丫頭走得近,莫不是你憂心的是她?」

  「不是!」玉傾闌否認,白皙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雲袖上的暗紋,眼皮半掀,冷眼看向榮親王:「我只是請教她一些問題罷了,畢竟她是李氏的女兒,與姑母有牽連。」

  「問出什麼事了?」榮親王一怔,低下頭,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父王覺得她能知曉什麼?自小離京,身旁並無當年的舊人,是我多想了。」玉傾闌清雋的面容森寒,水波瀲灩的眸子裡布滿冷厲之色。

  「是麼?」榮親王沉鬱的目光落在玉傾闌的身上,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父王以為呢?」玉傾闌似笑非笑的看著榮親王,透著輕嘲。

  榮親王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玉傾闌望著榮親王的身影,眸子裡一片冰封,寒涼刺骨。

  ——

  南陰

  謝橋除了每日去一趟廢宅查看情況,便是將自己關在營帳里鑽研藥方,或者與太醫交流,其餘誰也不見。

  秦驀端著飯菜進來:「歇一歇,用膳後再想辦法。」

  謝橋奮筆疾書,將方子寫下來,默念著一遍藥方,頭也不抬的說道:「先放著,我等會再吃。」

  驀然,手裡的手札被抽走。

  謝橋起身去抓,書已經被秦驀扔在一邊:「吃飯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不由分說,將飯碗放在她的手裡:「情況已經慢慢得到緩解,你不必給自己太大壓力。逼得太緊,或許還會阻斷思路。」

  謝橋一怔,將方才寫下來的方子遞給秦驀:「城門施藥,每人一碗預防。」雖然不能完全免疫,至少比沒有要好上一點。

  「嗯。」秦驀將方子給藍星,語氣放緩道:「你交代的方法實施起來,染病的人減少,只要不再有人感染,問題很快便能得到解決。」

  謝橋冷笑道:「等他們都死去麼?」

  秦驀瞳孔一緊,薄唇緊抿,點點怒氣在眸子裡凝聚。

  謝橋吃了幾口,沒有胃口。

  秦驀壓下怒火,心裡對她升起無力感:「今日又有一位手腳變黑,如同中毒,鼠疫可也是一種毒?」

  中毒……毒?

  突然,謝橋腦子裡閃過《鼠疫彙編》里的解毒活血湯。眼裡閃過亮光,當即將方子寫下來:連翹三錢,柴胡二錢,葛根二錢,生地五錢,當歸錢半,赤芍三錢,桃仁八錢,紅花五錢,川朴一錢,甘草二錢。

  「快快快,將這些藥備齊,給一個輕度病患服下,試一試可有成效。」謝橋將方子塞給秦驀,敲了敲腦子,她險些將這個方子給忘了。一直鑽研著熟藥方,只是裡面有幾味藥不太對。

  若非秦驀隨口這麼一說,她真的鑽死胡同里去了!

  秦驀見她如此激動,黑眸沉斂,當即將藥方拿給幾位太醫過目。

  「妙!」太醫院使連連讚嘆,看著謝橋的目光頗為複雜,那日在安遠侯府因秦稚之事與謝橋有所掙扎,他放下狠話,如今再見倒是有幾分尷尬:「此方可以一試。」

  另外幾位太醫連連點頭。

  謝橋親自煎藥,一行人前往廢宅。

  謝橋挑選出一個輕度病患,給他餵下藥,另外住在一邊觀察。

  「明日看看他的情況有沒有得到好轉。」謝橋對眾人說道。

  西伯昌為此事亦是幾日幾夜沒有入睡,如今見研製出藥方,自然也心裡高興:「今夜暢飲一杯。」

  眾人心領神會,今夜大家怕是都睡不著。

  謝橋坐在一旁,手執一本半舊的醫經,唇角含笑的看著他們飲酒。

  秦驀坐在她的身側,詢問道:「若是藥方得以治瘟疫,你與他們同去?」不待她回答,狀似無意的說道:「南陰以北的景致不錯,那裡有一座桃花塢,我曾在那裡埋下一壇酒,若得閒可以一同前往。」

  謝橋搖頭道:「我答應師兄早些回去,他已經替我備一壺好酒。」

  秦驀靜靜地凝視著她,並未錯過她撫著腰間玉符時,眉眼柔和帶笑,黑眸中暗芒一閃:「無妨,日後得空再去。」

  謝橋清冽一笑,卻是沒有應承。

  秦驀似被她感染,亦是勾唇一笑,神色間不見半點惱意,極為平靜:「與我一同回京?」卻是沒有再提桃花塢的事。

  謝橋垂頭不語。

  秦驀忽而從袖中取出一物,拔下她頭上的金簪,將他手中的玉簪簪在她的頭上。

  謝橋自眼前的水盆里看著頭上那支羊脂玉簪,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栩栩如生,燭光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光影映照下仿佛盈盈欲綻。

  「這是我練手的,還過得去,你戴著。」秦驀目光微微閃爍,不自在的別開頭看著別處。

  謝橋聽著他輕描淡寫,可玉簪的精雕細琢,卻似拆穿他的謊言。水袖輕盪,將頭上的玉簪拔下來,並不願意接受他的心意:「無功不受祿……」

  秦驀面色面色陡然陰沉,高大的身影瞬間逼近,咬牙道:「要你戴著你便戴著,哪有那麼多廢話!」

  玉傾闌的日日戴在身上,怎得不論功祿?

  「郡王……」謝橋抿緊唇,羊脂玉簪在她手上輝光流轉,上等玉,可見他花費了心思。

  秦驀突然將她腰間的玉符摘下,放在手心道:「這個給我,扯平。」

  「不行!」謝橋伸手欲奪,秦驀一側身,謝橋身形不穩,跌落在地。

  秦驀面色微變,長臂一伸,將她拽入懷中。手心一空,玉符已經落在謝橋的手中。

  謝橋伸手一推,退出他的懷中,整理著衣襟道:「天色不早,我先回營帳休息一下。」手拂過桌面,翩然離去,只余玉簪躺在桌面上。

  秦驀心頭怒氣,拿起玉簪朝外擲去。

  白光一閃,玉簪落在謝橋身前不遠處,四分五裂。

  謝橋腳步一頓,眼前一黑,身後的營帳帘子垂落,掩去了燭光,銀白的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極長。

  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自營帳而出,步伐緩慢,似在尋找著什麼,直至天明,一無所獲。

  眾人洗漱一番,早膳未用,前往廢宅。

  病患的症狀有所緩解,眾人眼底閃過喜色,仿佛看見希望。

  「果真有效,連服幾日,不知能否痊癒?」西伯昌情緒激動。

  謝橋平靜的眸子裡也興起波瀾:「若是能好,再過半月便能啟程回京。」目光觸及秦驀,卻見他別開眼望向別處,臉上的笑容緩緩沉斂。

  連續幾日,謝橋親力親為煎藥、餵藥,終於效果顯著。

  他的病症全消,已經好了!

  消息一時傳遍全城,眾人歡喜雀躍,廢宅里的人不再是一片死寂,他們眼底燃起求生的*!

  見到謝橋,全都跪下來磕頭:「菩薩!您是活菩薩!求求您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謝橋連忙說道:「我會盡力而為,大家快快起來!」

  隨即,吩咐明秀給他們一人一碗藥。

  謝橋心裡鬆一口氣,那塊大石終於落下來。這些時日,她未曾好好休息。如今,無事一身輕,沾床便沉沉的睡過去。

  「小姐!小姐!」

  這時,明秀神色慌張的跑進來,推搡著謝橋,焦急的說道:「小姐,您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謝橋費力的睜開眼,頭腦昏沉,渾身乏力。啞聲說道:「何事?」

  明秀臉色蒼白,語氣裡帶著顫音:「小姐,吃藥的人里有幾個人死……死了。」

  此話,宛如平地驚雷——

  謝橋面色驟變!

  死了?

  怎麼可能?

  之前治好一個人,藥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問題,怎麼會死呢?

  焦急的穿好衣裳,匆匆忙忙的趕往廢宅,西伯昌、秦驀與幾位太醫全都已經到了。

  「怎麼回事?」見到謝橋,西伯昌沉聲問道,眉頭緊擰。

  之前有人吃藥治好,為何眼下吃藥的人卻死了?

  謝橋面色發白,搖了搖頭,穿好她特製的手套,戴上面巾進去一一檢查。輕度患者並沒有問題,反而有所緩解。而病症中度、重度情況並不樂觀!

  她不知道哪裡出問題了,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藥不行!」謝橋頭有些發暈,身上冒出虛汗。喉嚨乾澀的說道:「這藥怕是針對輕度病患,其他沒有用處。」

  西伯昌面色沉鬱,抱有一絲希望道:「劑量的問題?若是加大用量……」

  謝橋搖了搖頭,看向幾位太醫。

  太醫院使道:「我的法子也無用。」

  其他三位面面相覷,對謝橋道:「你的方子也不是全然沒有用,至少對輕度起效用。我們把他們全部分離開,不同程度的人關在一起。相信你一定能夠想出辦法救治其他病患!」

  謝橋頭腦昏重,沒有半點思緒。許是這幾日忙的沒有休息好,眼下一放鬆休息,整個人便不舒服了。

  「我再想想——」謝橋看向屋子裡的病患,病患見到她不再是難言的激動,而是恐懼!仿佛她比瘟疫還可怕,能瞬間奪去他們的性命!

  謝橋苦笑,只怕後續治療更艱難。

  他們不再相信她——

  「再給我一段時間。」謝橋甩了甩頭,她現在最需要的是睡一覺,保持最佳的狀態。

  西伯昌輕嘆道:「怕是沒有多少時日,昨日接到朝廷口諭,至多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怎麼會……」謝橋心一沉,為何沒有聽他說?

  西伯昌苦澀的說道:「原本以為藥有效用,能夠治好鼠疫,我便沒有說出來。」說到最後,重重的嘆息。

  謝橋身形一晃,整個人搖搖欲墜。

  「小姐——」明秀陡然驚叫一聲,謝橋便陷入了黑暗中。

  秦驀將她抱在懷中,闊步送往營帳。

  「太醫,快給我家小姐看看!」明秀焦急的說道。

  太醫替謝橋扶脈,突然,急速朝後退開,驚懼的說道:「容小姐她發起高燒!」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