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陸時雲看了眼便放下了手機, 機身與木質角幾碰撞出一聲悶響。

  他知道這是林小寒故意發給他的,她向來看不慣他好過, 時時刻刻提醒他所犯下的罪行有多惡劣。

  林小寒是把他恨進骨子裡去了。

  聖經有原罪中說道:人的出生就是一種罪惡, 人活著就是為了贖罪。

  陸時雲亦是如此,只是他犯下的罪行更大,償還的東西也多得多。比如他的餘生。

  鍾衡說, “再大也他媽只是個事兒, 還大得過人去?至於揪著不放嗎?”

  他說,“至於。”

  陸時雲放下水杯,走到鋼琴面前坐下,姿態優雅地掀開鋼琴蓋, 宛如中世紀歐洲的貴胄。

  修長分明有骨感的手指輕輕搭上黑白雙色鍵,指尖微使力,按下第一個音符,尾音還未落穩,下一個音符又緊跟其上。

  他指尖流瀉出動人而跌宕起伏的曲子。

  沒任何預兆地,他想起了自己十五六歲的時候。

  陸時雲初中就讀於某私立貴族中學,裡面大多都是紈絝子弟,願意砸錢買座位睡覺,而也有部分學生是憑藉優異的成績進來的。

  兩極分化極其嚴重,這是上流社會的集聚地,如果沒有極高的智商與情商,是玩不轉的。

  而陸時雲,卻是個例外。

  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陸家小少爺,含著金湯勺出生,生而嬌貴的主兒。行事全憑心情,怎麼高興怎麼來。

  只看神仙快樂,不知民間疾苦。

  性格就像是冰水混合物,人也傲到欠抽的地步,待人處事不夠圓潤,甚至可以算得上十足囂張。

  學校里真正喜歡他的人寥寥無幾,可是就算不喜歡他又如何,照樣得讓他三分。

  因為家庭背景複雜,父親從政,外公是妥妥的金融大亨。可以說,陸時雲是一出生就處於食物鏈頂端的幸運兒,妥妥的有權有勢有錢。

  只要他樂意,沒什麼不敢。

  打架鬥毆抽菸喝酒曠課,他幾乎把不良少年該做的事都做了個遍,不能太明目張胆地搞特殊化,所以該記的過一個也沒落下。

  可他依舊我行我素,像只被寵壞的貓。

  而林倦就在這時闖入他的生活。

  記憶里林倦是他以前最看不起的好學生,因為在他看來,所謂的好學生不過是幹壞事沒被發現。

  成績優異,容貌清秀,性情溫和,像一杯無色無味的溫水。林倦是老師口中別人班的孩子,也是林小寒的親生弟弟。

  班主任名堂多,設立了個一對一的輔導方法,由優生來輔導排名對應的差生。陸時雲考試一律不寫,萬年墊底王,自然而然就分到了穩居第一名的林倦。

  這樣一個品學兼優的三好少年,總是試圖把陸時雲引導上正途。哪怕對方總是橫眉冷對惡語相向。

  林倦剛開始還會有些難堪,可接觸了一年下來,臉皮也磨厚了,每次只是特別無奈地扶額,用像對待小孩子的語氣說道。

  “陸時雲,你能不能成熟點。”

  那段日子不苦不甜,除開最初的橫眉冷目,陸時雲早已默許他的存在。

  以前的陸時雲心腸不夠硬,如果能料到後來的發展,一定一定不會和林倦扯上半點關係。

  一山不容二虎,而另一隻虎就是高中部的沈子宴,仗著家裡有些背景,盡幹些腌臢事,與陸時雲格外不對盤,處處爭鋒相對,卻總是處於被完虐的一方。

  他咽不下這口氣,更是像瘋狗一樣窮追不捨見縫插針。

  後來,終於被沈子宴逮到次機會,那天是陸時雲奶奶的忌日,他心情很差勁,曠了晚自習出去喝酒,途中去便利店買了包煙,站在路燈下連續抽了幾根。

  路過每天必經的巷子時,看見沈子宴和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匆匆忙忙跑出來,正面迎上他時,面容瞬間褪去全部顏色。

  沈子宴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是…那裡面的人是誰?”

  陸時雲直覺不妙,朝巷子裡走去,然後看見了他至今都歷歷在目的場景。

  那個天空中鑲嵌著寥寥幾顆星子的夜晚,林倦渾身是血倒在血泊中的模樣,他總是乾乾淨淨的學生制服也被血沾染得一塌糊塗。

  他啟唇,還是那句萬年不變的話,“陸時雲,你能不能…成熟點。”

  語氣像在嗔怪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原來那天晚上,林倦看他落下了外套和手機,匆忙翻牆給他送出來,正好與進店買煙的他失之交臂。

  而沈子宴看見他拿著陸時雲的外套,身形同樣的欣長料峭,還沒看清臉就招呼人捂住嘴往巷子裡拖,蒙著頭一頓毒打。

  林倦雖然性子溫和,卻不是顆軟糖,當即奮起反抗,沒想到這舉動更是惹惱了沈子宴,原本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沒想到卻失手捅死了人。

  林倦做了他的替罪羔羊。

  他終是沒能撐到救護車來,死於失血過多。

  陸時雲發了狠,將沈子宴摁在地上揍,那架勢是鐵了心要他賠命,大概是對他的衝擊太大,沒分神注意身後,被沈子宴同夥砸了後腦勺,落下了個輕微腦震盪。

  也是那個夜晚,陸時雲從一個任性恣意尖銳的少年蛻變成美麗強大無情的男生。

  林倦的葬禮上,林小寒雙目泅紅,將他的花束砸到他身上,花瓣落在昂貴的黑色西裝上,素黑與深紅碰撞出妖冶鮮妍的色調。

  “陸時雲,你配來參加他的葬禮嗎?為什麼死的就不是你!明明你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我發誓,你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他全程沒有反駁,微垂下眼眸。

  對啊,他也想知道,為什麼死的就不是他。

  有時候,最痛苦的不是死去的那個人,而是被留下的那一個。

  這件事鬧得很大,還有媒體介入,而沈子宴也沒落著好,碰巧剛滿十八歲,被法院判處了二十年有期徒刑。以前仗著家裡背景犯下的破事兒被重新翻出,他爸也跟著賠上了政治生涯。

  陸時雲修了學,蒸發了好幾個月。

  再一次出現時,是在重點高校的開學典禮上,他穿著藏藍色校服,琥珀色的陽光灑了一身,像是為他鍍了層金邊,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內心已經爛透了。

  最後一個音符落定,思緒瞬間回籠,陸時雲緩緩收回手,後背有些微微泅濕,頭跟著痛起來。

  自從那晚以後,這幾年來總是時不時的頭痛。大概是腦震盪落下的後遺症。

  陸時雲摁住太陽穴輕輕按揉。

  只聽見毛絨絨的拖鞋踩上木地板的塔拉聲響,鹿倦扶著牆,虛虛地望向他的方向,一雙秋水無塵的眼睛,沉如鴉青色的夜。

  “這麼晚了,陸哥哥還不睡嗎?”

  陸時雲朝他走過去,抬手揉了揉他的小捲毛,“是我彈鋼琴吵醒你了嗎?”

  鹿倦搖了搖頭,他說,“鋼琴曲很好聽,只是…聽得人好難過。”

  聞言,陸時雲怔了下,聽他用一種特別平靜而緩慢的調子,輕輕問他,“陸哥哥你…到底在難過什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