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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後我讓他在沙發上休息,自己熬粥炒菜準備晚飯,只剩我們倆的時候他又恢復了安靜而憂鬱的狀態,臉色也不好,茫然看著電視裡的自然頻道,但我打賭他根本什麼都沒看進去。

  對這樣的他我很心疼,但又束手無策,此時此刻,當著他的面我沒有勇氣把過去的癥結一一剖開,破膿流血地弄個乾淨,他脆弱的神經已經再也經不起一點刺激,而我,也是一樣。

  第二天上午我陪他去了一家心理諮詢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因為這兒離住處比較遠,我們便就近找了間餐廳吃午飯。

  他的情緒看不出什麼波瀾,我也不敢問他治療情況怎麼樣,我們坐在餐廳角落一張不大的方桌邊,剛點完餐就見幾個年輕人推開門走了進來,坐在了我們旁邊的大圓桌上。

  我注意到他們放在桌子上的書是醫學相關的,這兒離醫學院又很近,便猜想大概他們是醫學院的學生。

  我忽然想起當初送阿祖過來的時候給他辦的就是波士頓大學醫學院的留學簽證,那一套文件可都是實打實辦下來的,因為時間緊,花了不少功夫。

  讓他一個博士再回去讀碩士顯然沒什麼意義,可休學最多只能一年,這一年裡我不確定我搞的定M市的一切,大概他也不願意這麼快就換個身份回去,到時候還得想辦法辦永久居留。

  “有興趣回去學校麼?”我問他,“醫學院的環境還不錯,反正學業上沒什麼壓力,上上課散散心,拿個學位也好。”

  他嘴角上翹:“再難弄的證件你也辦得來,我還需要花兩年時間去念個學位給你?”

  “不是。”我發現他白天的時候情緒能稍微好一點,便笑著說,“算了,論資歷,你大概比導師還導師……”

  他微笑搖頭,我接著說:“不然我想給你辦投資移民,等你身體好點,找個合適的地段開個診所怎麼樣?”

  他有點詫異,放下叉子抬頭看著我:“要永久居留?”

  我點頭:“嗯。不是你一個人,我也要辦過來,等國內的生意上了軌道,我可以兩頭跑。你的事業也可以重新開始,開診所也好,找個大醫院上班也好……這麼想的話,拿個學位比較好一點,執業資格也要考。”

  其實當初選麻省還有另一個原因,在這兒我們可以註冊結婚,雖然沒有永久居留身份也可以註冊,但拿麻省的結婚證在國內認可起來很麻煩,涉及社會福利和財產共享什麼的,最好還是移民。

  他沉默,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我沒有追問什麼,這些事在他心裡得消化一陣子才行。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過的很輕鬆,我陪他看醫生,去保育院,還去劍橋那邊玩了一次,晚上住宿的時候很自然地住在了一起,好在這裡是麻薩諸塞,沒有人覺得我們同居有什麼不妥。

  12月是國內的財年結尾,生意正在結算,13K所有的財務都忙的要死,阿蟹隔一天就催我一次,但我放心不下阿祖,只能通過電話和郵件處理公事,假期一再延長,一直拖到了兩周後的聖誕。

  聖誕節前一天我們接了Debra出去燈塔公園玩了一上午,在一家法國餐廳吃過午飯後送她回了保育院,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門口的信箱裡意外地塞著一張請柬。

  “是Shawn。”阿祖說,“他一個人住這兒,三個孩子都在歐洲工作,好幾年才來看他一次,所以他養了三隻薩摩耶來作伴,也是他介紹我去保育院做義工的,算是半個同事,我們很談得來。”

  原來是薩摩耶軍團的主人,想起那個老頭,我還真挺感謝他,感謝他拉了阿祖去當義工,對緩解他的抑鬱症作用不小。

  下午我們去附近的Mall買了果籃和葡萄酒作為回敬Shawn的禮物,他是個開明的老人,對我們的關係沒表現出什麼反感和排斥。

  “感情沒有性別之分。”Shawn喝了點酒,話漸漸多了起來,“不過,聽說中國人是很注重後代的吧?你們……這樣的話,John那你有沒有想過收養Debra?她那麼粘你,你也說過,她的眼睛還有救。”

  他的話讓我心中一動,領養一個孩子,對阿祖來說也許會比較辛苦,但Debra畢竟兩歲半了,有個保姆的話,也不至於太難帶。

  重要的是,我了解阿祖,他天生一副悲憫的心腸,習慣照顧別人,並樂於在付出的同時感受自身的價值,給予他一個責任,比之於給予他愛與呵護,也許更能激發他的活力。

  想到這個我轉頭去看阿祖,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但沒有立即開口同意。

  晚飯後時間還早,我們從Shawn家出來,社區的音響里放著聖誕歌,聽起來又溫馨又喜慶,見阿祖心情不錯,我說:“今天是平安夜,不如我們去市里逛逛?”

  他想了想說好,我問他去哪兒,他說:“去市中心吧,Bostoncommon附近有個ParkStreetChurch,今晚那兒應該會很熱鬧。”

  車子駛近市中心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雪花,但氣溫並不比平時低,我們並肩沿著ParkStreet往教堂走,因為是平安夜,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臉上都洋溢著微笑,唱福音的小女孩背著潔白的翅膀和聖誕老人結伴而行,遠處教堂的風琴聲隱約可聞,令人感覺分外平和放鬆。

  阿祖輕輕咳了幾聲,我將圍巾給他裹緊了些,問:“冷嗎?要不要回家去?”

  他有點疲憊,但精神很好,搖頭說:“不冷。”

  “喝杯熱飲?”我摸了摸他的手,感覺指尖冰冰涼地,便握在掌心搓了搓。大庭廣眾之下他有些不自然,想要抽回手,我執意握緊了:“怕什麼,這兒是麻省。”

  難得他心情好,沒有再反對,任由我十指交握將他的手揣進衣兜,跟我走在飄著雪花的夜街上。這一刻,我忽然覺得生活特別簡單,也特別幸福。

  到達ParkStreetChurch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教堂里正在做平安夜彌撒,教眾們唱著聖歌,安詳肅穆。

  我跟阿祖都不是教民,也無心進去做彌撒,便在教堂外站住了,靜靜聽著他們唱歌。

  萬籟俱寂,路燈昏黃,只聽得教堂里風琴悠揚。雪輕輕落在肩頭,“撲、撲……”地輕響,像是神的心跳。

  “John。”想了很久,我終於問他,“你恨我嗎?”

  他呼吸一窒,頓了頓,說:“沒有。”想了想又說:“上輩子,這輩子,都沒有。”

  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眼眶一酸,掩飾地低下頭,低聲地,發自肺腑地說:“對不起。”

  這是那件事之後,我第一次跟他說對不起,這句話我一直心虛的說不出口,我覺得我不配,但這句話又一直壓在我心上,山一般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Alex。”他握著我的手,語氣平靜:“就算你用槍對著我的時候,我也沒有恨過你,真的,我明白你的壓力,理解你的決定,也知道你想做的跟你父親不一樣,想把13K帶上正行,阿辰……”他轉過身來撫摸我的頭髮,哀傷而真摯地看我的眼睛:“別為了我過分自責,你是13K的老大,這個身份註定你不能單純地良善,也註定你要走的路迂迴曲折,錯誤在所難免。你這麼年輕,很多人二十多歲的時候還渾渾噩噩地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的話讓我無地自容,連呼吸都痛的扭到了一起,但心頭某些東西,又像是正悄悄融化,揮發成霧,一點點散去……

  “對不起。”忍了半天,我伸臂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終於掉下淚來,“我發過誓要愛你,保護你的,可總是一次次傷害你……我愛你John,求你原諒我,試著像從前一樣繼續愛我,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這樣要求你,可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你,七年了,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在我肩頭輕輕地抽氣,聲音沙啞:“別這樣Alex,我……我沒有恨過你,七年來我從沒停止過愛你……我只是……只是老了,經歷了太多的事,心也老了,很多傷口,癒合的很慢很慢,需要時間……”

  這句話如同神賜予我的救贖,雖然飽含著他掙扎的隱忍,以及痛苦的寬容,但對我來說猶如天籟,何其甘美。

  無視路人的側目,我孩子一樣抱著他泣不成聲,和他走過的歲月過電影般在腦海里閃現,二十歲,他親手烤了蛋糕給我慶生;二十一歲,他拿出所有的積蓄支持我,投入我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私募基金;二十二歲,他作為唯一的親友參加我的大學畢業典禮……他陪著我度過了從少年到青年最任性最乖張的階段,用他的成熟、包容和溫柔默默支持我,伴我長大,即使我讓人將子彈she入他的胸膛,仍舊毫無保留地給我信任,給我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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