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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昱,錢三爺,他有什麼本事坐在那兒稱爺?他有什麼本事號令幾萬人的大軍?

  科舉是什麼?憑什麼他要童聲試會試鄉試殿試?而那些京城裡出生的生來就自帶品級的子弟,就能入京師學堂免去了童生試和會試,直接鄉試?

  如果他生來就有德高望重的老師教導,不用擔心送的禮金不過而被老師掃地出門,他也能搖著扇子,風輕雲淡地斥責那些不折手段謀取功名的下賤之人。

  他沒得選。

  他娘把他生得如此卑賤,把他教得如此的自私殘忍。

  顧沂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漬一點一點擦乾淨,站直身子,看見妹妹胸前纏了一個襁褓。

  他走上前,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個笑讓小顧氏後背發涼。

  他說:“什麼時候生的?男孩女孩?”

  小顧氏說:“女孩。”

  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仇三的墳就在老太太旁邊,兩個人有個伴兒,立個牌子不至於太淒涼,也免得過路的人瞧不見,到時候在墳頭撒尿,讓人走都走得不安心。

  小顧氏抱著女兒在墳頭守了七天,風雨無阻,她抱著女兒哭,女兒被太陽曬得臉上掉了一層皮,但是照舊壯得出奇。

  小顧氏突然爆發了奶水,之前奶水不足,仇三死了之後她就像是新生了一樣。

  都不用餵米糊,她的血化作奶水,滋養著他們老仇家唯一留下的血脈。

  “你放心,我會好生養大姐兒。”

  顧沂讓楊嵐過來勸她:“妹夫也不想看著你這個樣子,好歹回去換身衣服,你病了是小,孩子病了可怎麼辦?”

  小顧氏不肯走,拽都拽不走,仇三死了她才捨不得。

  活人她不珍惜,人死了守著一頭墳。

  顧沂沒辦法,只好在仇三的墳前把自己的計劃說給小顧氏聽。

  他把皇榜遞到小顧氏面前,小顧氏一手打開:“我不識字。”

  顧沂奇怪道:“你上過私塾啊。”

  小顧氏說:“忘了。”

  顧沂讀給她聽,小顧氏背過身子不聽。

  顧沂說:“整個金陵城,除了姜如意,就只有你伺候過他。”

  小顧氏身子崩得筆直:“我沒有。”

  顧沂笑了笑:“你說沒有就沒有,你說有就有。”

  小顧氏沒說話。

  顧沂說:“你說這孩子是他的,就是他的。”

  “啪!”

  顧沂沒想到妹妹的力氣會這麼大,一巴掌直接把他打翻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他一下摔進了一個大泥坑。

  顧沂說:“走不出來了,我們長在泥坑裡,以後就只能沾著泥巴活下去。”

  小顧氏說:“那是你,不是我。我就樂意活在泥坑裡。”

  第二天夜裡,小顧氏從山上下來,抱著女兒先摘下她頭上的小竹帽,就聽見旁邊一個婆子道:“好俊的丫頭!”

  小顧氏往後退一步,把女兒藏在懷裡不讓她瞧見。

  人牙婆子怪叫道:“他家大爺,孩子他娘不樂意呢!這強買強賣的買賣我可不做!”

  顧沂走出來:“怎麼就強買強賣了?怎麼說都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換你你捨得下?難受幾天的功夫,過了這個勁兒就好了。”

  婆子拿手比了個數:“不能再便宜了!”

  顧沂看了眼邊上有些失控的妹妹,眼珠子轉了一圈道:“你剛才還說娃娃俊呢,你先別看娃娃,就看我這妹子,一等一的模樣,以後孩子大了,只能強過她。”

  婆子還真的上去拉住小顧氏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會兒,滿意道:“模樣是好模樣,就是瘦了點,孩子怕是不好養活吧?”

  小顧氏把她的手甩開,顧沂擺擺手讓婆子先出去,自己跟著妹妹進去。

  楊嵐在裡頭擺飯菜,抬頭看了眼,繼續忙活手裡的事兒:“小妹回來了?”

  小顧氏扭頭道:“你連畜生都不如!”

  顧沂道:“我這是為你好。”

  楊嵐拉著小顧氏:“你大哥這回真是為你好,他給你相看了幾戶人家,我都過了一遍,跟仇三比,那是只好不差。你嫂子我,你還信不過嘛?”

  楊嵐說:“小妹你是個人才不錯,可是到底嫁過人,你大哥過幾天又要回營子裡去了,你總不想真的一輩子守寡吧?”

  楊嵐心裡還挺高興,顧沂這麼開明,沒想著讓小妹一輩子守著塊貞節牌坊過日子。

  小顧氏說:“我自己的事兒誰也別想做主。”

  顧沂坐下,把手裡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要吃就坐下,不吃就給我回屋待著去!”

  小顧氏轉身就往屋裡去,後背聽見她大哥的聲音傳過來:“頭一回怎麼讓仇三娶的你,這回當哥哥的我,照樣能把你抬進別人家的大門。”

  楊嵐看著場面不大對,推了把顧沂:“你這說的什麼話,肚子裡灌了幾口黃湯就不知道誰是誰了,能怎麼說自家妹子的嗎?”

  顧沂往自己被子裡倒了杯酒慢慢喝,眼睛眯起來,盯著小顧氏的背影。

  楊嵐拉著小顧氏過來坐下:“好妹子,我也是當娘的人,自己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哪裡會不心疼。你大哥這也是沒法子。你要真帶著這麼個娃娃,可沒人願意做這冤大頭。”

  小顧氏的身子漸漸冷下來,心也跟著冷下來。

  她像是不認識面前這個在自己床前忙前忙後的嫂子一樣。

  楊嵐說:“要是個哥兒也就算了,回頭改了人家的姓,養大還能幫人養老。說句不中聽的,丫頭是你親閨女,你肯定心肝兒寶貝蛋兒疼,可是人家瞧著就是個賠錢貨,拖油瓶。活幹不了多少,還得給她置辦嫁妝。”

  “小妹,你是個明白人。到外頭誰要是敢說一句仇老三的不是,我做嫂子的第一個不答應,非得上去撕爛他的嘴。可是人到底是走了,他拍拍屁股不用想事兒了,可你不是還得活著嗎?女人身邊沒個男人,下半輩子該怎麼過?你能靠誰?”

  “就算丫頭養大了孝順你,以後還不是要嫁過門去伺候公婆?你能把自己臉皮子撕下來,跟著女兒女婿一塊過去當個累贅?”

  楊嵐苦口婆心地說,她以為小妹怎麼都會被她說得掉幾滴淚,這輩子投生做了個娘兒們,她娘罵她的時候總說:“懷你的時候我就該吃兩個大西瓜,活活讓你落了胎,也省得生出來這麼個賠錢貨來糟蹋家裡的口糧!”

  給她置辦嫁妝的時候,她娘說:“我咋不把你腦袋按在尿盆里給溺死!”

  送她進顧家的時候,她娘扒在門欄旁邊,眼圈都紅了嘴上還要罵:“你出痘那一年我就不該給你餵藥,讓你發燒死了算了事!至於這會兒傷這心!”

  她娘把話說得跟刀子似的,她娘捨不得她。

  再捨不得她也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她要是敢沒事會娘家走動走動,脊梁骨都能被鄰里街坊給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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