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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屁股

  習慣上,人們把屁股劃為"黃色"一類,這是首先須要澄清的。它不是性器官,不直接承擔生育的義務。男人與女人屁股的差別,即所謂副性特徵,亦實在不很明顯,遠不及乳房,喉結,甚至頭髮。之所以落到今天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境地,完全是受生殖與排泄部門的株連。長期的雲遮霧障,背後搞小動作,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缺乏透明度的黑箱作業,使它淪為淫穢、齷齪及骯髒的同"襠",為正人君子所不齒。直到商品經濟大潮的衝擊,才漸漸掀開鐵幕,陸續有那麼一批扭啊扭地走到了前台。一經曝光,立即產生經濟效益,——儘管並不是每個人的屁股都有賣點。

  效益最大最值錢的,當然是美女的屁股。其次是名人的屁股。再次才是重要人物的屁股。這人不一定出名,或名氣不大,但身居要津。他的屁股坐哪邊,屁股上有哪個家族的胎記,都可能左右局面。值得有志者緊緊盯著,詳寫起居注。

  美女的屁股實在好看,也十分耐看。俊男也是如此。香港影星梁家輝脫演《情人》,他的屁股就風靡歐陸,把法國姑娘迷得七顛八倒,被譽為世界上"最優美的屁股"。法國姑娘想必是見過很多世面和很多屁股的,她們的評價該有相當的權威性。

  從前中國人認為,自己的臉眉清目秀,比洋人好看。洋人深目高鼻,看去總怪怪的不順眼。後來發明了美學,情勢倒轉,又覺得自己的臉反不如洋人的好看。該深的不深,該凸的不凸,山不是山,水不是水。難怪就有人,養成專看洋人臉色行事的癖好。……不料這一回,明星竟用屁股為中國人掙了面子,功勞不小。只不過擁戴這屁股的,也還是洋人。

  民間有句歇後語,叫做"屁股上畫眉毛——好大的面子"。其意並不在混淆屁股與面子的區別,好像只短了兩條眉毛。而是說需要起來,二者不妨互相借用。臉不管用的時候,可以拿屁股當臉;屁股不夠用的時候,又儘管拿臉當屁股。反正手心手背都是肉,屁股面子都長了皮。

  歷史的經驗證明,無論怎樣大的面子,也都大不過屁股。所以很多時候,屁股比面子更被人看得起,更讓人買帳……惟一技術上要過關,要畫得好"眉毛",才拿得出手。

  跟人臉"華麗的裝飾"和生動的表情相比,本色天然的屁股,不打啞謎,的確更能提供給讀者以"準確的信息"。尤其那些一闊就變的臉,那些表情虛偽、裝腔作勢的臉,那些打腫了充胖子的臉,真比屁股還難看,或者說不如乾脆去看屁股。因為屁股倒少有虛假的時候,看起來不讓人心裡堵得慌。

  人們總以為,臉皮長得嫩。一個人大膽老臉,才被形容為"臉皮比屁股還厚"。其實誤解。生理學家告訴我們,人身上最細嫩的皮,長在屁股蛋上。屁股蛋得天獨厚(只是肉厚,皮並不特別的厚),深藏不露,韜光養晦,甘於寂寞又活得滋潤,偶爾還坐坐禪什麼的,豈有不保養得光滑細嫩的道理?臉不同,它拋頭露面,風光是風光,卻終日辛苦,既要袒受五官的刺激,又得做盡表情以表現七情六慾;還不免日曬雨淋,飽經風霜;男人把它當銅牆鐵壁,拿最利的刀刃去刮,女人則把它作為最捨得下劑量的化學藥品的試驗田。結果老得飛快。

  屁股的美較為靜態和自然,卻並非完全沒有表情。欠一欠,撅一撅,翹一翹,拍一拍,聳一聳,扭一扭,抬一抬,磨一磨……這都是表情,比臉的動作熱烈又更微妙。人們為什麼老拿臉比屁股、拿屁股比臉?就是因為二者皆能創造表情。沒表情的屁股,僅僅只是屁股。除了生理功能,不會有什麼社會價值,更遑論創造經濟效益了。

  早幾年,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人體油畫大展"。一位模特兒跟鄰居吵架,鄰居恨恨地譏罵道:"只要老子高興,買你一百張光屁股的畫片來,貼得到處都是!"

  被藝術家看中,畫成油畫,還出了印刷品,無疑是出類拔萃的屁股,美得很。到了惡鄰眼裡,卻大大地現了一回醜態。他要買一百張去張貼,當然不是弘揚藝術,而在於宣揚其丑(如果這是拍寫真集的瑪丹娜,她可高興死了)。有意思的是,丑和美的強烈反差,竟如此集中地體現在一個"光屁股"上,而不是乳房、腋窩、肚臍、腹股溝或生殖器。

  蓋因為屁股是人身上的關鍵部位。它位置適中,承上啟下,能伸能屈,牽一筋而動全身;它線條簡潔明快,體積感強,渾然天成,一分為二;它給人充分的想像空間,可以朝上升華,也可以往下聯想,更能引導人"向前看";它蘊含著原始的衝擊力與凝聚力,靜如處子動如猛虎,能攻善守,外柔內剛;它平時默默無聞不爭論,然厚積薄發,廣收博納,開腔必驚四座,一吐為快,盪氣迴腸,遠勝巧言令色的"話的力量";它豪放而又細膩,粗獷不失嫵媚,憨厚透出機敏,肅穆藏著戲謔,蓄狂傲于謙卑,寓偉大於平凡;它出糞便而不染,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條短褲掩風流。

  藝術家畫屁股,與畫臉有很大的不同。臉一看就知道是誰,性別,年齡,經歷,貧富,身份……大致都能在一張臉上讀出來。羅中立畫《父親》,一眼就能從那張黝黑的臉膛上認出他是陝北的老農。畫屁股則屬於"純藝術",或曰"為藝術的藝術"。因為我們不大可能光就一張屁股去辨認它的主人(除非跟模特兒吵過架的鄰居),不大可能確認它究竟是專制的還是非常民主的,是像鴿子一樣和平的還是像老鷹一樣兇猛的。它只有美醜之分,而美是藝術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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