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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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一個月,天順帝頻頻留宿搖光殿,前朝後宮都以為這是林窈封后的前兆,而西疆傳來消息——

  定遠候次子林穹戰死,幼子林空暴斃。

  消息傳到林窈這裡的時候,林窈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

  她的到來,讓原定歷史的車輪加速運轉。

  如今,天順帝,也提前動手了。

  她心裡告訴自己要冷靜,有沈清行在不會真的出人命的。

  但是理智尚且清醒,她在情感上卻接受不了,她現在只想去勤政殿質問天順帝,帶著上輩子所有的不解和恨意——

  你不是說你很寵我麼?不是要我生太子麼?你怎麼能對我的家人下手?!

  林窈推開想要攙扶自己的春柳和秋桐,踉踉蹌蹌要衝出去,結果在門口就撞上了神情莫測的天順帝。

  她死死地抓著天順帝的手臂,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嗓眼帶著血腥氣:「我的哥哥……他們……」

  天順帝看著林窈渾身發抖、幾乎暈厥的模樣心裡閃過一絲後悔,但是也僅僅是一閃而過,他面上不動聲色:「朕知道定遠候夫婦年邁,身邊也無人奉養,所以下旨讓他們進京榮養……」

  林窈恨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榮養?不就是奪了兵權麼!生怕收了虎符受不了軍心,於是圈禁他們在京城做人質,你就這麼防備林家!

  天順帝沉默了一下:「朕會下旨封他們定國公的。」

  國公,除了現在剩下的幾位當年打江山的老臣,也就是歷代皇后的母家了。

  他這句話,不只暗示林窈未來會被晉封為皇后,還表示他會留她父母一命。

  林窈都快氣笑了,不管是天順帝還是周元晟,他們骨子裡的獨斷專行和高高在上都是那麼令人討厭。

  他用施恩的態度威脅林窈裝聾作啞,用皇后之位來逼迫她讓步。

  誰他媽稀罕!

  林窈受夠了他這副自認為深情忍讓的嘴臉,她鬆開他的手臂,身體支撐不住地跪倒在他腳下,深深扣首:「妾,求陛下放了長兄。」

  林窈的「不識抬舉」,讓氣氛一下子冷凝起來。

  「皇貴妃可是傷心的糊塗了。」天順帝聲音冷漠。

  林窈力氣都用盡了,只是跪伏在地,又重複一遍:「妾,求陛下放了妾剩下的家人。」

  「放肆!是不是朕太寵……」

  「陛下!」林窈猛地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頓:「您怎麼不連我一起殺了!」

  打斷帝王的話,這是大不敬,皇貴妃和陛下撕破臉,嚇得天順帝身後的侍從和搖光殿裡的宮女們齊刷刷跪了下來,匍匐在地。

  但是林窈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只不過是問出了自己這麼多年都沒有問出口的疑惑罷了。

  你這麼防備林家,對我的族人趕盡殺絕,為什麼偏偏留我一人煢煢孑立,苟延殘喘?

  天順帝再寵愛林窈,也忍受不了向來乖巧的解語花一朝變異成帶刺的玫瑰,在自己面前如此高聲質問,咄咄逼人。

  被冒犯了的帝王正欲發火,結果就看見林窈傷心欲絕,暈了過去。

  滿腔怒火卻發泄不出來的天順帝原地轉了好幾圈,就像一個無處安放的炸藥桶,最終還是彎腰把不聽話的皇貴妃抱進內室,請太醫診斷,確認沒什麼大礙後,才陰沉著臉離開。

  天順帝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個邀寵的小貴人,結果被當成了出氣筒,年邁但是威儀仍在的帝王神色嚴厲,一通咆哮,嚇得小貴人哭都不敢,直接暈了過去。

  可惜,她沒有皇貴妃的「公主抱」待遇,反而被天順帝以「御前失儀」的罪名一擼到底,貶到浣衣局裡做苦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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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窈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禁足了。

  這可是兩輩子頭一遭,她滿不在乎地冷笑一聲。

  雖然林窈在現代選擇成為一名演員,但是不代表她真的很喜歡滿世界的跑,事實上,在殺青之後的修整期,林影后寧願做一個足不出戶的「宅女」的。

  現在又是夏末,外面日頭熱得很,林窈本就懶得出去和那些妃嬪演繹心照不宣、令人作嘔的「姐妹情深」,所以如今更是趁著「禁足」,安安靜靜在搖光殿裡過自己的安生日子。

  九月份的時候,楚陌傳來第二封信,信很短,只有八個字:窈窈,等我接你回家。

  一看見熟悉的「窈窈」二字,林窈只覺得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重新被暖流包住,變得刀槍不入。

  終於冷靜下來的林影后,決定復出了。

  十月份中秋宴,林窈解禁,才知道父母在半路失蹤,很有可能遭遇不測。

  而宮宴之上她看見對面的大哥位置也空著,據說已經病得站不起來了。

  她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演戲要做全套,還是穿了件素色衣服,挽著玉簪,雖然沒有她的御用化妝師姚姐手藝精湛,但是這個「病弱憔悴妝」還是很能唬人的。

  雖說現在林窈的娘家式微,但是論位份,她依舊是當仁不讓的後宮第一人。

  和上次出席時的國宴不同,德妃被打入冷宮,所以林窈旁邊是執掌宮務的賢妃,哦不,她已經被晉位,如今是段貴妃了。

  段貴妃可比上輩子的李貴妃(德妃)更擅長忍耐,她老老實實按照位份坐在林窈下首。要知道,任誰看來林家覆滅,林窈不過剩下一個皇貴妃的空名堂,不足為懼。

  順位第三位的是最近晉了位份的婉妃,她也有個呼聲不低的好兒子。

  只不過她比不得段貴妃穩重,最近還算得寵,瞧著越發要接替冷宮的德妃,成為「挑釁林窈」第一人。

  從賢妃德妃晉位貴妃之後就沒了封號可以看出,天順帝後宮中有親賜封號的妃嬪寥寥無幾。

  像林窈這種從淑妃到淑怡貴妃,到現在的淑怡皇貴妃,不管怎麼晉升,始終都頂著寓意美好的封號的妃嬪,堪稱鳳毛麟角。

  所以婉妃雖然沒有位列「賢德淑惠」四妃之位,卻也是後宮裡少有的有封號的女子。

  這份也算與眾不同的榮寵,也讓她越發張狂起來。

  整場中秋宴,林窈都很沉默,最近越發纖弱的外表配上清淡的打扮,和著她越發妖冶穠麗的眉眼,看著清艷動人,格外惹人憐惜。

  天順帝喝了婉妃敬的酒,又誇讚她所出的五皇子幾句,終於鼓動了婉妃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中秋酒宴散開的時候堵住林窈,當著滿朝文武和六宮嬪妃諷刺:「皇貴妃在這樣大喜的日子擺出這副姿態,可是對陛下不滿?」

  林窈不理她,想要繞開走,她偏要攔著:「怎麼,心虛麼?」

  「滾。」林窈冷聲道,本不該出現在嬪妃身上的深重氣勢鋪天蓋地的碾壓過去。

  長於深宮的婉妃被她嚇住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人群里便有女子小聲嬉笑:「瞧她,張狂的跟什麼似的,還不是怕皇貴妃?」

  婉妃頓時清醒過來,丟了面子的她也不端著了,抓著林窈的袖子尖聲道:「像你這種不祥之人,克父克母克兄,入宮八年不曾有孕,怎麼還有臉出來……」

  「啪」林窈轉身輕描淡寫給了婉妃一耳光。

  她用的力道不重,甚至一根指印都沒留下,侮辱的意味更重。

  「你,你敢打我!」被當著所有人的面扇耳光的婉妃震驚了,不敢置信。

  五皇子連忙走過去,表面打圓場但實際上是在威脅林窈:「是母妃酒醉說錯了話,求皇貴妃娘娘高抬貴手,本殿感激不盡。」

  是啊,婉妃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其中五皇子還很有可能成為新君,到時候林窈即便是皇太貴妃又如何,想怎麼磋磨就怎麼磋磨。

  按理說,識相的趕緊道歉,大不了讓婉妃扇回來,可是,放飛自我的林影后回答他的是又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夠狠,五皇子左臉微微腫了起來,人群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皇貴妃難不成瘋了?

  不等五皇子說話,林窈就接過帕子開始細細擦手,輕聲細語,神秘而妖冶,像是一把割喉的溫柔刀:「本宮好歹算你半個母后,叫你一句殿下是本宮抬舉你愛惜你,那輪得著你在本宮面前輕狂。」

  她似笑非笑的模樣和岑子陌十分神似,這是和天順帝的帝王氣場不盡相同的另一種威壓。

  「知道你母妃說錯了話還不帶她回去,跑到本宮這裡丟人現眼?大喜的日子,本宮就不罰她了,帶著她,滾吧。」

  她逆光而立,在眾人眼中此時她身披月光,美麗絕倫的五官被大殿的燈火照亮,神情冷淡高貴,眼睛裡卻帶著讓人迷亂的瘋狂。

  微涼的秋夜,她語氣溫柔地「威脅」了所有人:「本宮是一個受不得委屈的人。如果本宮覺得委屈,哪怕是用盡手段,也要讓他粉身碎骨,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

  雖然在這個時候,大家都被這個月光下的妖精震懾住,但是等到淑怡皇貴妃帶著符合她身份的儀仗離開後,卻沒有什麼人把這句威脅當成一回事。

  畢竟林窈已經失去了她強勁的母族,也失去了帝王的寵愛。

  雖然她還有美貌,但是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又能年輕多久呢?

  沒有人懷疑,這個驚艷了整個天順朝的淑怡皇貴妃是不是會和歷史上那些有名的寵妃一樣不得善終。

  就連被她賞了耳光的婉妃母子,也恨恨地用一種現代稱之為「阿Q精神」的精神勝利法,明明自己對林窈無可奈何,卻坐等著看她的悲慘結局。

  但是所有人都可能要失望了。

  因為之前那個在民間成為茶樓說書人口中的「寵冠六宮的大周第一美人」的林窈,在失去了她所能失去的一切後,徹底從「民間傳說」進(黑)化成「宮廷神話」。

  也許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淑怡皇貴妃徹底放飛自我了。

  膳食局剋扣她的份例?砸!

  本宮吃不上熱乎的飯菜,那咱們全後宮都不要吃了:)。

  內務府在她的搖光殿裡安插「釘子」?打!

  不在你們內務府門口打的幾個「釘子」狼哭鬼嚎,都對不起那些想把手插進我搖光殿的、想看戲的「姐妹們」,嘻嘻。

  御花園裡有人說她壞話?撕!

  一個個段數還沒有蘇馨高呢,就想越級和在娛樂圈征戰十年的林影后玩輿論戰?

  誰給你們的勇氣?梁X茹麼?

  不是沒有撩騷不成反被打臉教做人的妃嬪哭哭啼啼地去找天順帝做主,只是天順帝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對於林窈攪亂整個後宮秩序的行為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多他只能告訴成天收拾爛攤子的段貴妃「皇貴妃年紀小,這段日子心裡難受,你多擔待一些」。

  段貴妃:「……」神他媽的年紀小!

  你咋不說她還是個孩子呢?

  她沒有辦法,終於親自走了一趟搖光殿。

  其實嚴格算起來,都是別的妃嬪找林窈麻煩,只不過林窈真的如她自己所說,是一個受不得委屈的主兒,但凡吃了點不痛快,全後宮都要跟著遭殃。

  就在中秋宴到現在的年根底下,林窈作天作地卻還是她的淑怡皇貴妃,反倒有兩個昭儀被廢為庶人,三個貴嬪被打入冷宮。

  剩下的被降位、被禁足、被罰奉的妃嬪更是不計其數。

  段貴妃年紀比林窈大很多,她雖然掌著宮務,但是卻沒有拿住鳳印,所以在位份上,林窈的的確確壓了她一頭。

  她雖然是親自登門,卻沒辦法擺出「紆尊降貴」的態度,只能語重心長地勸說道:「皇貴妃何必與那起子不懂事的人計較?平白污了您的名聲。」

  林窈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吃著反季的葡萄,優雅地在描著金邊的水晶盤裡吐著葡萄皮:「段姐姐,先撩者賤。」

  沒有混過現代粉圈的段貴妃:「……什麼?」

  林窈像一隻懶洋洋的貓,以一種很不端莊規矩,但是卻又意外的慵懶嬌俏的姿勢倚在暖炕上——是的,她已經把天順帝給她做的貴妃椅都劈了當柴燒。

  葡萄紫色的汁水染在她嫣紅的唇瓣上,林窈有些意猶未盡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看的連段貴妃這個五十歲的婦人都有些耳根燥熱。

  段貴妃有些慌亂地錯開眼:「陛下最近前朝事忙,咱們做嬪妃的也該讓讓陛下的後宮省心些,妹妹你是後宮之首,也該為……」

  「讓他自己來與我說。」

  段貴妃有些沒反應過來:「誰與你說?」

  「陛下啊。」林窈理直氣壯道:「段姐姐既然拿陛下來壓我,不見到真人,我可是不依的。」

  育有三子兩女的段貴妃從未見過如此叛逆又難搞的「熊孩子」,最終鎩羽而歸。

  林窈則裹了裹身上簇新的紫狐裘,雖然自從中秋之後,她再沒有見過天順帝一面,但是她的份例依然是後宮頭一份。

  皮料是最好的,銀骨炭也可著搖光殿用,頂級血燕哪怕用來澆搖光殿的花,其他妃嬪也別想撈到一碗。

  林窈放飛自我的這三個月以來,搖光殿有的太監宮女已經找好退路,紛紛調走,生怕林窈惹了眾怒,最終拖著所有人下地獄。

  但是她的心腹大宮女春柳、夏槿、秋桐和冬梅卻覺得——

  我家娘娘這麼好看,怎麼可能是她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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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在除夕國宴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天順帝和淑怡皇貴妃陷入了微妙的冷戰中。

  比起去年國宴上他們「眉目傳情」的模樣,今年他們就像坐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一樣,而原因,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現在失蹤半年的定遠侯夫婦被默認死亡,定遠侯世子府已經連棺材都打好了,據說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天順帝難得的會對自己帝王權術下的犧牲品而感到一絲愧疚。

  他不敢見林窈,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她那個絕望破碎中又帶著噬骨仇恨的眼神。

  天順帝興致不高,沒坐一會兒就匆匆離席,所以這個國宴十分冷清,不僅百官們沒有心情,就連忙著發展勢力的幾位皇子都神色懨懨,即便是除夕,每個人的臉上也都不見喜氣,唯有麻木和疲憊。

  在林窈看來,這個國家,已經呈現了日薄西山的狀態。

  段貴妃說的沒錯,最近前朝的確事務繁忙,因為楚國的新君已經吞併了姻親孟國,並以勢如破竹、風捲殘雲的姿態北上伐周。

  失去了鎮守西疆的定遠侯父子,大周的邊防就像被紙糊的一樣,被楚國大軍輕描淡寫地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呼啦啦地向外透風。

  雖然林家的兵權重新回到了天順帝的手裡,但是被拆分的林家軍和帝王親兵勉強湊出來的百萬大軍根本來不及磨合,就被迫上了戰場,結果自然是節節敗退,城池失守。

  民間自發地開始懷念起從未有過敗績的林家父子,在「死者為大」的光環下,定遠侯父子越發被神化,越來越多的百姓家裡開始給林煉林穹等人立長生牌位,竟是比他們「活著」的時候,更得民心。

  在民間的神話中,林家人儼然成了下凡歷劫的神仙,所以這也是林窈這個曾經上過戰場的「小林將軍」在後宮作天作地,也沒有收到前朝彈劾的原因。

  當然,天順帝之所以慣著林窈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在中秋之後,「盼君」的副作用爆發,導致他的身體急速衰竭。

  帝王多疑,突如其來的衰敗當然讓天順帝感到憤怒和疑惑,雖然找不到沈清行,但是他暗地裡也請到了很多神醫,終於有人告訴他,陛下您這是中毒啦。

  能給帝王下毒的人可不多,天順帝趁著林窈攪亂後宮秩序,藉機把整個後宮都翻查了一遍。

  其中那些被廢為庶人和被打入冷宮的妃嬪,不只是因為得罪了皇貴妃,真正原因是因為帝王的密探在她們的宮裡搜出了各種毒藥、春藥、秘藥。

  雖然都不是「盼君」,但是足以讓敏感的天順帝一竿子打死了。

  直到最後,他查到了已經死了快一年的繼後頭上。

  經過刑訊,繼後的奶嬤嬤終於吐露實情,說娘娘本來是想害皇貴妃的,沒想到這藥對男人也有效。

  而且,此毒無解,一旦女子被破瓜,就活不過一年。

  並不知道沈清行已經把毒給解了、又做了一個月春夢的天順帝就覺得是自己害了林窈。

  不過天順帝的內心也是有一絲竊喜的,仿佛這樣就可以心安理得讓林窈給自己殉葬。

  可能是因為「同病相憐」,也可能是出於對大周第一美人即將香消玉殞的憐憫,所以天順帝才會默許縱容林窈成為後宮一霸。

  哪怕林窈說想要鳳印去墊桌角,沒準兒他都會同意。

  待到又一年的七月初七,在林窈二十五歲生日的時候,天順帝突然宣布要封皇貴妃為後。

  六宮妃嬪瘋了——陛下你是不是被皇貴妃那個小賤人給種蠱了?她現在沒有子嗣也沒有母族也沒有寵愛,您快一年沒有踏足搖光殿了,怎麼突然就想起要給她提一提位份了呢?

  滿朝文武傻了——陛下你清醒一點啊!現在大周的半壁江山都已經淪陷,按照這個速度,估計楚國的鐵騎不等到過年就能攻入京城,都火燒眉毛了您怎麼還想著新皇后的事兒呢?

  就連林窈本人也是一愣,上輩子她審慎自持,恪守宮規,溫柔解語,結果到死都是貴妃。

  這輩子她破罐子破摔,作天作地,鬧得整個後宮都不得安生,而且她對他吼了不止一次,也沒給過他好臉色,甚至冷戰了快一年……他反倒主動把皇后之位送到她面前?

  她可能錯怪楚陽了,原來天順帝才是真正的抖M麼?

  ……如果她現在衝進勤政殿爆打他一頓,他是不是連皇位都能給她?

  當然了,林窈沒有真的衝進去爆打天順帝,她這一年來頭一次主動去找天順帝,是為了拒絕封后的詔書。

  是的,淑怡皇貴妃就是如此的清純不做作,和那些想當皇后的妖艷賤貨一點也不一樣。

  不過天順帝的確老了,林窈上輩子死的早,沒能看見他被「盼君」摧殘的垂垂老矣的模樣。

  他坐在上首,頭髮全白,脊背彎起,連批奏摺的硃筆都拿不穩,在龍袍上滴了一朵又一朵血一樣的硃砂。

  而且他也生不動氣了。

  哪怕面對林窈非常不給面子,或者說非常不識抬舉的拒絕,他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憤怒,反倒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平靜。

  他含笑看著像只小鬥雞……好吧,是小鳳凰一樣怒氣沖沖但是又生機勃勃的林窈,輕聲問道:「為什麼不願意做朕的皇后?」

  林窈隨意敷衍道:「因為陛下的兩任皇后下場都不太好,妾正年輕,委實不想為了一點虛名就葬送一生。」

  天順帝笑了,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拉起林窈的手,老人那隻猶如五根枯枝黏著一張沒有光澤的抹布一樣的大手握住了女子那隻白皙如玉、指尖帶著花瓣一樣淡粉色的嬌嫩葇荑。

  天順帝用一種很寵溺的語氣道:「君桐,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林窈瞳孔一縮,猛地抬頭看向他。

  天順帝看著她的目光有些詭異,既有些溫情又有些殘忍:「繼後那個毒婦在你的薰香里下了毒,一旦破瓜就無藥可解,所以朕才冷落了你這麼長時間,還好,你活到了現在。」

  「所以,最後的一段日子,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林窈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封后了。

  原來是因為天順帝以為她快死了,所以找個藉口拉她一起殉葬罷了。

  他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有一個目的。

  林窈眸光冷淡,掙脫了天順帝的手掌:「陛下許是年紀大了,有些糊塗了,與其關係妾的死活,不如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君桐!難道你不想和朕同棺麼!」天順帝這時才是真的有些惱怒了,他渾濁的眼球微微凸起,瞪著林窈。

  但是林窈半點都不畏懼,清晰而堅決道:「抱歉,不是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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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窈最討厭天順帝的一點,就是他的掌控欲特別旺盛,不允許自己的計劃有任何變數。

  封后大典最終還是如期舉辦了,在京城郊外漫天的刀戈嘶鳴中。

  楚軍兵臨城下,大周已然亡國,在這場盛大但是卻沒有絲毫喜氣的封后大典里,只有一個行將就木的帝王,一個不情不願的皇后,一群神情麻木的文武百官,一群一朝夢碎的妃嬪媵嬙,以及如喪考妣白忙活一場的皇子們。

  就連婉妃也不鬧了,就算林窈成了皇后,又能怎麼樣呢?

  她咧了咧嘴,似乎想嘲諷的笑一下,但是卻嘗到了鹹鹹的眼淚。

  五年前還如日中天、八方朝賀的大周,怎麼就這麼亡了呢?

  封后大典之後,天順帝牽著林窈的手步入裝飾著紅綢的搖光殿,這一刻,城門破了。

  馬蹄聲、號角聲以及冷兵器的相互摩擦聲似乎越來越近,但是坐在繡著龍鳳的大紅床帳中的帝後卻無動於衷。

  天順帝突然道:「君桐,你能再喚我一聲晟郞麼?」

  自打林窈「重生」之後,就再也沒有叫過天順帝「晟郞」,天順帝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日益敷衍以及疏遠,但是因為那時他正欲對林家下手,所以反倒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省的他一時心軟,下不去手。

  但是現在,他希望在臨死前,還能再聽到那一句充滿著依戀和仰慕的呼喚。

  可惜,林窈並不打算讓他沒有遺憾的去死。

  她曾經吐出無數甜言蜜語的花瓣一樣的嘴唇吐出了寒冰一樣的字句:「不。」

  天順帝愣怔地看著她,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般。

  林窈微微一笑,在龍鳳喜燭的映照下,眉眼妖冶瀲灩,就像一個勾魂攝魄的妖精。

  她帶著報復一樣的快感道:「陛下,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從我十三歲入宮起就是一場政治騙局,你現在與我說你假戲真做,說真的,我的內心毫無波動,你也只能感動一下你自己。」

  林窈的諷刺太過直白辛辣,她可能永遠也學不會岑子陌毒舌時的含蓄優雅,所以天順帝被激怒了,他狠狠地撲向林窈,但是卻被她輕輕巧巧地錯身躲開了。

  年邁的帝王沒收住力,一頭撞到柜子上,龍鳳喜燭和合卺杯也順勢落到地上,沿著地上的酒漬迅速燃起了一場大火。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一場大火。

  這一瞬間,林窈幾乎想要罵一句髒話。

  難道她註定要在這該死的二十五歲死於一場操蛋的大火麼?!

  火勢蔓延的比她上輩子記憶中的還要迅速,要知道上輩子她自焚的時候可是在搖光殿裡澆過烈酒……林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看向天順帝。

  「你趁著裝修『新房』的時候在我的搖光殿裡做了手腳!」

  扶著柜子站起來的男人笑了,他的眼睛在火光中亮的驚人:「君桐,我知道你身手利落,可是你逃不出的——難道你不喜歡我準備的這個結局麼?」

  林窈閉嘴了,她沉默地搬起鎏金異獸紋銅爐,思考著是用來砸開窗戶,還是先用來砸破天順帝的狗頭。

  可惜,火勢沒有給她猶豫的機會,搖光殿的房梁帶著火焰呼嘯著當頭砸了下來。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天順帝一下子就被砸中腦袋,壓在焦黑的房梁下,再沒有聲息。

  林窈看了生死不明的天順帝一眼,咬咬牙,向外衝去,她用鎏金異獸紋銅爐砸開了大門,但是在她即將跑出去的時候,沾著火舌的門框突然坍塌。

  她猝不及防,只能在心底清醒門框要比房梁細,希望不要直接砸死她的時候,一雙溫柔但是又不容拒絕的手臂將她攬進了一個帶著有些陌生冷香的懷抱。

  林窈閉了閉眼睛,低不可聞道:「陌郎。」

  在大火燒焦的噼啪聲和宮人們的哭喊聲中,她的聲音是那麼輕,輕的就像一聲嘆息。

  但是楚陌聽到了。

  他用一種完全能把林窈包住的笨拙的熊抱姿勢摟著自己心愛的姑娘:「窈窈,我來接你回家了。」

  漫天火光中,這對戀人終於相聚。

  比起一統三國之後驗收自己的豐功偉績,楚陌似乎更想抱著懷裡的林窈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此時,身邊一道冷冷清清的聲音突然響起:「陛下,您的肩膀被門框砸中,現在還在流血,您沒有感受到疼痛麼?」

  林窈如夢初醒,猛地從楚陌的懷裡掙扎出來,先是看了一眼楚陌肩膀上有些燒焦的傷口,然後看向旁邊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攝政王。

  沈清行聳聳肩:「別看我,你那幾個哥哥的視線都快把你男人的後背戳出洞來了。」

  林窈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了她含著熱淚的父母,以及對著自己揮手的三位兄長。

  你問我然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啊,婉妃死了。

  她是一口氣沒上來,活生生氣死的。

  因為她最最嫉妒的林窈,已經從「宮廷神話」又進化成了「年度史詩」。

  是的,她雖然只當了一晚上的大周皇后,但是托雍元帝那個「昏君」的福,林窈還能當一輩子的大雍皇后。

  雍元帝以鐵血手腕掃平了一切非議,然後給了林窈一個足以讓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的無比盛大的封后大典。

  他給她天下無妃的承諾,給她比肩而立的尊重,以及給她攜手一生的誓言。

  在雍元帝和昭元皇后的新婚之夜,年輕的帝王伏在皇后的身上,賣力地討好著眼前的妖精。

  在經歷了一場無師自通的浪漫舌吻後,比狐狸精岑子陌更純情一點的小狼狗楚陌紅著臉,說道——

  「窈窈,雖然我沒能真正地在過去的時光和你相遇,但是至少,我們可以做彼此風波過後綿長輾轉的餘生。」

  林窈:「……」

  等一下,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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