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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囑的最後,曾國藩還留下兩首詩,名為《忮求詩》。忮是嫉妒之意,求是多欲、貪求之意。曾國藩告訴子孫後代,不可嫉妒不可貪求,同時要克勤克儉,順人生之自然。顯然,這已脫離了儒家積極進取的精神,進入了道家順其自然、不爭不怒的境界。

  中國古代知識分子,青少年時代做出驚天動地大事業後,年老之時都會有這種心境,也會主動進入這種心境。世事滄桑,南柯一夢。幾十年苦苦追求並且已得到的東西,最終不過是一場幻夢。

  這道遺囑,曾國藩看了三遍,潤色了三遍,然後偷偷地鎖到箱子裡,叮囑留守保定的心腹道:“一月後,打開它,寄回我的家鄉。”

  為什麼是一個月?

  幕僚沒有問,曾國藩也沒有說。

  清晨,濃霧撲面而來,曾國藩被人攙扶到車前,回頭用一隻眼看了看直隸總督衙門,沒看清楚。

  他吃力地登上車,車輪在石板路上嘎嘎地響起,曾國藩在車裡如雕像,閉著一隻眼,一動不動。

  怎麼做都是錯

  “這案子,難辦!”

  這是崇厚見到曾國藩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曾國藩的心裡話。

  雖然如此,曾國藩還是把自己的心意說給崇厚聽。他說:“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一旦談判不成,雙方開戰,作為有守土責任的地方長官,我是非死不可,而且肯定先死。”

  崇厚用絲綢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只是點頭。

  “死是很容易的事,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一切責任都不必承擔。從這點而言,我倒希望現在就死。”曾國藩悠悠地說,但語氣卻異常嚴肅。

  崇厚的絲綢手帕已濕透。

  “活著卻是難事,只要你活著,你就要對自己負責,對家庭負責,咱們身為朝廷命官,還要為江山社稷負責。出於責任心,我現在不能死,拼盡全部心力,也要把這件事解決,對得起自己、家庭和江山社稷。”

  “大人……”崇厚有點感動,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曾國藩沒有給他貢獻眼淚的機會,立即切入正題:“我來之前,已看了案件記錄,大致知道了來龍去脈。我先說說我的想法?”

  崇厚鄭重地點頭。

  曾國藩的那隻健康的眼睛開始發亮,這是他要解決事情時的一個特點。由於另外一隻眼已不起作用,所以這隻眼的光亮特別強。

  他認為,第一,把兇手緝拿歸案,在這起事件中受傷的外國人,盡我們最大力量賠償;第二,重新審訊那個人販子武蘭珍。如果洋人真有挖心剜眼的行為,那咱們就占了理;如果沒有,那慘了,咱們理屈。

  曾國藩又說,即使咱們占了理,洋人畢竟死了20個,咱們也要賠償。如果真能用金錢把干戈化為玉帛,那就是上天保佑了。

  “就這麼簡單?”崇厚脫口而問。

  曾國藩苦笑:“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如果真這麼簡單,我何必要抱著必死的決心來。”

  他滿嘴都是苦水,那隻還算健康的眼開始隱隱作痛:“洋人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必須要堅定一件事,只要沒有戰爭,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兩人短暫商議之後,審訊工作立即開始。武人販子很快真心實意地招供,他根本就沒有去過教堂,他只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人販子,和上帝一點關係都沒有。

  曾國藩感到很遺憾,對崇厚說,因為這麼個撒謊精,惹出這麼大的事,真不值!

  “那就是咱們理虧了?”崇厚問。

  曾國藩點頭。

  崇厚來了聰明勁:“不對,是豐大業先開的槍,打傷了縣令劉傑的家人,群眾才一怒之下動手的。”

  “人家死了人啊。”曾國藩語氣加重,“洋人啊,這種人死不得的。”

  洋人的命超級值錢,幾乎是當時的硬通貨。

  法國公使施施然地來了,笑顏如花。

  從曾國藩僅有的一隻眼看這位法國公使,他是位彬彬有禮的君子。這位君子向曾國藩提出四點要求。第一,賠修教堂。

  “可以。”曾國藩略歡喜地回答。

  第二,厚葬豐大業。

  “好!”

  第三,查辦兇手。

  “當然,”曾國藩說,“我們正在全力緝拿兇手,一個不會放過。”

  法國公使很滿意,覺得曾國藩是個最佳談判對象。

  第四,嚴懲地方官。

  “這個嘛,”曾國藩思索了一下,“怎麼個嚴懲法呢?”

  法國公使微笑:“以命抵命,應將天津知縣劉傑和知府張光藻處決。”

  曾國藩渾身一顫。還未等他開口,法國公使已收起君子之態,換上了強盜做派:“如若不然,我們就將天津化為焦土。”

  “無理!”曾國藩氣得渾身發抖,法國公使離開,崇厚來安慰他時,他仍抖個不停。

  “太無理,”曾國藩中氣雖已不足,但發起怒來,仍讓人驚悚,“地方官即使同情騷亂的民眾,但並未直接參與。說他們鎮壓不力,無非是撤職,竟然要他們的命,於理於法都說不通。這群該死的洋人!”

  崇厚此時倒冷靜下來:“如果不這樣做,洋人真的會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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