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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媽媽……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歲月,終於就這樣結束了。

  1998年8月16日 一稿於上海

  1999年6月20日 二稿於紐約

  1999年12月13日 三稿於上海

  2005年6月18日 四稿於聖地亞哥

  2010年7月16日 五稿於上海

  增訂本後記

  十年過去了,《他們的歲月》又一次增訂再版,對於我依然是那麼重要,不僅是創作上的一個支持,更重要的是,它繼續幫助我走完這個艱難、漫長的思考。當初寫《他們的歲月》的衝動,是為了認識自己的父母,去理解他們的人生,也是在努力為彌合我們曾經有過的隔閡和誤解;可是寫著寫著,我卻再一次進入“肅清胡風反革命集團”的噩夢中。原以為完成了這本書,就可以結束這伴隨我一生的噩夢,殊不知在完成了這本書以後,我有了更多的疑惑和無奈,於是我重新上路,拿著《他們的歲月》作為敲門磚,開始採訪那些依然活著的“胡風分子”的叔叔、阿姨們。

  對於我,最大的疑惑就是舒蕪,他曾經和胡風先生有過那麼密切的合作和交往,他們曾經是那麼親密的朋友,怎麼會反目的,他的行為邏輯是什麼呢?作為一個寫者,他的思考是怎麼轉彎的?真的像他在《五四回歸》里說得那麼簡單?他為什麼要把胡風寫給他的私人信件交出去?等等,等等的一切……

  我想,我已經是下一代人了,特別事隔半個世紀以後,人們是可以對自己的行為有一份思考,特別是經歷了那麼多的政治運動之後。於是,通過牛漢叔叔(他是“胡風分子”中,唯一和舒蕪還有往來的人),提出希望對舒蕪進行採訪的要求,舒蕪答應了。父親的朋友聽到這個消息,對我的行為非常質疑,他們問我,你這樣的態度,何滿子先生能原諒嗎?我說,我為什麼需要他的原諒?我不過是想正視一段歷史,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話語權,我更願意是一個沒有“是非”的邊緣人,我想把歷史和盤托出,不給任何行為答案,我也不想站在任何人的一邊。赴京之前,我去看望了何滿子先生,並告訴他我出行的目的,何滿子先生平靜地說:“好啊,我倒很想聽聽他的聲音,看他能說點什麼。”

  可是等我趕到北京的時候,等牛漢叔叔給舒蕪打電話去約定時間的時候,舒蕪拒絕了,他在電話里說:“我重新看我以前寫的東西啊,我就覺得除了那個,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沒有這個必要。”我在電話機旁聽見了回答,我站立在那裡發怵,他所指的“那個”又是什麼呢?後來舒蕪的好朋友,朱正先生說:“我跟他(舒蕪)說,你寫文章就寫文章嗎,你拿個信出來幹什麼?他說:‘你不知道,我從廣西調到人民文學出版社,馮雪峰找我談話,說你調來以後你願意做什麼工作?我聽了這個問題覺得很奇怪,你馮雪峰不是知道麼,我一直是搞理論的。你問我這個問題,大概就是把理論這一塊給排除了,不讓我接觸,才問這個問題。那麼我就說,我到古典文學編輯室去吧,於是去了古典文學編輯室。所以批判胡風開始以後,他們讓我寫文章,我想從理論上寫呢你們也不歡迎我講,那我就把他給我的信里流露出來的情緒寫個文章吧。過了一段時間呢,那個編輯就來了(《人民日報》記者葉遙),說這個文章我們要發,我們要核對一下,我就借給她了。誰知道,她把這個信就拿到林默涵那裡去了!’他說:‘我又不知道了。’所以有些批判文章說他是主動交信,他說不是那麼回事。”

  只是在北大教授王麗麗的研究中,卻有另外一種解讀,她說:“胡風先生在給綠原先生的信中,大概是五二年左右的信中,他其實非常痛苦,大家都知道他對文藝特別有責任感,看著文藝領域像他說的‘往灰色時期發展’,但是他卻沒有資格去阻止和改進。他說,他就好像看著瘟疫流行,而沒有資格動用藥品,因為他還沒有考取醫生執照。跟這個相反的,非常有意味的是,舒蕪進京之前對別人說:‘北京拿他沒有辦法,這次讓我去做主刀大夫。’我覺得這種說法是非常有意味的。”

  在經歷了這些採訪之後,又有很多人批評我,說:“都是那麼一個老人了,過去就過去了,為什麼你老是要在那裡糾纏不清?做人,為什麼就不能有一份寬容?”

  我想,我不是不寬容,實際上任何事情都是會過去的,即使你不寬容,一切也都將成為往事。關鍵在於,當你面對一段歷史的時候,我們必須在他面前有一份敬畏,要把歷史的真實面貌留給下一代。寬容是必須的,但是寬容是有前提的,任何一次寬容,都像是在上帝面前,你是要下跪在神父的小窗口前懺悔,你需要對著神聖的上帝有一份反思,你更需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自己的良心有一份誠實的叩問。只有在這些基礎之上,才會有寬容出現。無原則的寬容,是對罪惡的庇護,是欺騙的延續,更是一次對歷史的褻瀆。何滿子先生覺得最惡劣的是,因為有了舒蕪的行為,“以前還沒有,頂多我檢查我自己,理論上批判你而已。拿隱私、私信出來檢舉的,還沒有。他第一個,他創造!”確實,舒蕪是否主動交信,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胡風先生給他的私人信件中,他利用“情緒寫文章”,然後斷章取義,將它們上綱上線,設定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小集團,最終將文章在《人民日報》上公開發表。於是,這一招成為後來歷屆政治運動的範本,“揭發”這個詞組,也就成為運動中的關鍵詞。舒蕪文章的措詞和敘述方法,逐漸形成了後來運動中的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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