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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管我和別人來往,他很開通。」

  「那怕什麼」「嗯,你也去聽演講會吧,散了會我再告你去不去。」

  「我才不聽這褲檔里拉胡琴的扯蛋呢,聽他們的還不如聽我的。」「你要不聽,我就不去!」

  「你說去嗎」我問方方。

  「去就去吧。」方方無所謂地說:「反正也沒事,哪兒呆著不一樣」「好,我們去。」

  我跟吳迪說:「你也得來。」

  「到時候再說。」她笑著推開車門下去。陳偉玲問她:「他叫你去哪兒」「沒叫我去哪兒,叫我找他們玩去。」「你去呀」陳偉玲嚴肅起來。

  「我沒說要去。」吳迪含糊其辭。

  我和方方下了車,跟在吳迪和陳偉玲後面走進禮堂。她們倆碰見同學站住說話,我們倆先進去在邊上找了兩個坐。一會兒,吳迪和陳偉玲走過來,我把旁邊空座上的兩個書記扔開,幫同學占座的一個女孩嘟嘟囔囔沖我們翻白眼。吳迪一坐下就給我們打預防針,說演講如何如何好,如何有教育意義,能打動人的心靈,百聽不厭。

  演講會一開始,第一個女工一上台,我和方方就笑起來。演講者工農兵學商都有,全部語調鏗鏘,手勢豐富。也不乏聲嘶力竭,青筋畢露者。內容嘛,也無非是教育青年人如何讀書,如何愛國,是一些盡人皆知、各種通俗歷史小冊子都有的先哲故事,念幾首「吼」派的詩,整個一個師傅教出的徒弟。等到一個瀟灑的男大學生講到青年人應該如何培育澆灌「愛情之花」時,尖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已明顯異於聽眾不時發出的會意的笑聲。陳偉玲生氣地瞪我,吳迪則開始用指甲悄悄卻十分使勁地掐我。

  「你們注意點。」陳偉玲不客氣地說我:「自己沒受過什麼教育,就該好好聽。」「實話跟你說。我也故意使人難堪地大聲說:」我受這種教育的時候,你還是液體呢。「

  陳偉玲氣得滿臉通紅。吳迪又羞又不知怎麼辦好,為了迴避四處投來的目光,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全神貫注地盯著台上演講的人。「瞧你那操行!」方方也罵陳偉玲:「還他媽愛教育呢,膠鞋腦袋,長得跟教育似的。」

  「走走,咱走。」我推方方:「甭跟她廢話,擠兌起咱們來了。」我跟方方走到休息室,點上姻,抽了兩口,又嘻嘻笑起來。「嘿。」方方捅我,心一轉身,見吳迪走進休息室,看到我們,快怯地、紅著臉走過來。

  「你們生氣了吧」「沒有,這點事我們哪會生氣,沒生。」

  「你那個同學太不客氣了。方方說。

  「她被你罵哭了。」吳迪看看我們說:「正在座位上哭呢。」

  「你替我們跟她道個歉吧。」我說:「我們可不是成心想得罪她。她是你的好朋友嗎」

  「還可以,同學咀,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好朋友。」

  「吳迪」。「」噯。「吳迪倏地轉過身。那個演講的男大學生笑著向我們起來。」這是我朋友。「吳迪輕聲給我們介紹說,看到我們眼中的笑意,臉緋紅了。」你們是吳迪的朋友「那個小伙子熱情地說:」演講得不好,讓你們笑說。「」哪裡哪裡,挺好挺好。「我客氣地說。

  「比前幾個好」連方方有些過意不去。

  「應付差使,準備得也不充分。」小伙子挺實在。

  「韓勁。」很多人擁進休息室,一群男學生別吳迪男朋友。

  「你們聊吧。」這個叫韓勁的小伙子匆匆走開。「你朋友不錯。」我欣賞地看著到召一邊去的小伙子。

  「我知道,你們看不起他。」吳迪一臉沮喪,一臉委屈。

  「哪兒的話,」我由衷地說:「我們胡說你別認真。我們敢看不起誰呀勞動人民,粗鄙不堪。」

  「得了吧,這會兒又踩乎起自己了。」吳迪斜了我一眼,嗔道。「史老師。」吳迪和一個走過我們身邊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打招呼。「噢,吳迪。」那個三十多歲男人停住腳,笑著跟吳迪說話,看看我和方方,不笑了。

  「史老師。」方方嘲諷地叫他。

  史義德不自然地笑:「你好,張明、方方。」同我們握手。

  「當老師了,人模狗樣的。」我跟史義德開玩笑,「到底成了專職團幹部,有志者,事競成。」

  我對愣愣地站在那兒,摸不著頭腦的吳迪說:「我們是同學,都沒念到畢業。他加強到校團委去了,我們哥兒倆是勒令退學。」 我坐在人民英雄紀念碑的長長方階上等吳迪。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來,愛來不來,反正今兒天氣不錯,暖風熏熏。天安門廣場上很多老人和孩子在放風箏。藍天上,鳳凰佇立,老鷹翱翔,沙燕翩翩。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個老者放的數十米長的五彩大娛蚣,悠然起伏,飄飄欲仙,引得廣場上的中外遊客個個翹首望天,拍手喝彩。西邊人民大會堂前,國務院總理正在主持一個國首的歡迎儀式。禮炮聲中,軍裝筆挺的軍樂隊手執金光閃閃的管吹奏著兩國國歌,兩位國家首腦在侍從的陪伴下踏著紅地毯檢閱三軍儀仗隊。

  我看看手錶,已經四點多了,站起身,走上紀念碑基座俯瞰廣場。遠遠地,一穿米色真絲繡花襯衫、藍地白花蠟染土布短裙的女孩穿過人叢,急急跑來。她一直跑到紀念碑前花壇才站住,東張西望找人,目光掃過我也沒停下。我也不叫她,耐心地看著她低頭撥著腕上的手錶,一步步慢慢走上紀念碑基座,走到我面前——猝然停下,才笑著開口: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看得見看不見我——我就那麼不顯眼」她光笑,瞅著我不說話。

  「你晚到了十分鐘。」「沒有!」她拍起自己纖細的手腕讓我看她的表。

  「別賴了。」我戳穿她,「我看著你撥的錶針。」

  她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三軍儀仗隊執槍走分列式,兩位國家首腦莊嚴地站在檢閱台上。

  「我以為你不一定來呢」

  「為什麼」「我想史義德和陳偉玲一定不會饒我。」

  她笑,看我一眼:「史義德倒沒說你什麼壞話。他說儘管你們當年關係並不融洽,可他一直認為你是中極聰明的人,就是有點自暴自棄。」「陳偉玲呢」她無聲地笑,不說話。

  「說嘛。」「不好聽。」「沒關係,我還怕人罵嗎」

  「她說你們是流氓、無賴、社會渣滓。你們確實把她罵得太狠了。」「叫沒叫你別再理我們?」

  「叫了。」「那你還來。」「噢,誰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呀!」「成,不易。」

  「那是。」人民大會堂前的歡迎儀式已經結束,官員們和外賓乘著黑色豪華轎車,在摩托警察的開道下,魚貫駛出。圍觀的人群慢慢散開。我和吳迪沿著前門東大街向崇文門方向走去。一開始還彼此保持一般距離,後來路上人多車多,不是被人流忽然隔開就是碰碰撞撞,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我。我今天晚上沒行動,可以和她消磨一晚上,說實話,我今晚唯一目的就是勾搭上她。昨天下午我和方方聽完演講出來,在車裡我就對方方說:「那臭丫挺的簡直不是女人,鑲嵌體。」

  「你說哪個,陳偉玲」

  「就是她。我們吳迪還不錯,你說呢」

  「你和她約了一道」「耶斯。」「有戲,老外一定著迷。」

  「挺可愛的啊。就是太單純,叫人不忍下手。」

  「別噁心我了,就跟你第一次幹這種事似的。」方方把車開得飛快,急促地轉彎。「一看就是從高中直接念大學的傻孩子。」我抽著煙評論說,「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想試試,往人家槍口上撞的年齡——

  你那套遲子的鑰匙給我。「

  「我可事先警告你,我是個危險的、懷有不可告人目的的朋友。」我們在一家很清靜的餐廳吃飯,服務員上完菜就遠遠地退到一旁。我知道,同一蔑視世俗看法,喜歡自己有獨立見解的女孩子談話,最好把自己說成一個壞蛋,這會使她覺得有趣甚至更抱好感。就同拼命形容一個人如何丑,不堪入目——實際並不那麼丑。她會細心地去找優點,而不是處處挑剔,去觀察你的缺點。「我貪財、好色、道德淪喪,每天晚上化裝成警察去敲詐港商和外國人,是個漏網的刑事犯罪分子,你要報告警察可以立一大功。」「我早看出來了。我就是便衣警察,來偵察你的。」

  「你手提包里一定有個錄音機了。」

  「有。」「那個人是不是你的同事」我指一個垂手肅立,看著別處服務員。「是。」吳迪看看那服務員,回過臉笑著說:「這兒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我們笑了一陣。聊起別的。

  吳迪問我:「昨天的讀書演講會你是不是覺得特惡劣?」

  「那倒沒有。」我喝了口酒說:「道理能牛成那樣,也就不錯了。」「我看你昨天完全一副輕蔑嘲笑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你們大學生喜好這套有點低級,想了解什麼,自己找書看不就行了,而且這幾位演講者的教師爺口吻,我一聽就膩。誰比誰傻多少?怎麼讀書,怎麼戀愛,你他媽管著嗎!自己包皮還沒割,就教起別人來了。」

  「這麼說,您是自己看書,自己尋找真理了。」

  「錯了。」我嬉皮笑臉地說:「我是壓根兒就不從書中學道理,長學問的人。活著嘛,幹嘛不活得自在點。開開心,受受罪,哭一哭,笑一笑,隨心所欲一點。總比埋在書中世界慨然浩嘆,羨慕他人命運好。主人翁嘛。」

  「多了解別人的經驗教訓,不也能使自己少犯錯誤,少走彎路、目的性強些?」「我可不喜歡什麼事都清楚地知道結局,有條不紊地按部就班地逐次達標,那也太乏味了。多一分遠見,就少一分刺激。如果我知道下一步,每一步會碰到什麼,產生什麼結果,我立刻就沒興趣活了。」

  「所以……」「所以我一發現大學畢業後才掙五十六,我就退學了。所以我一發現要當一輩子小職員,我就不去上班了。」

  「但你肯定死……」「所以我抓得挺緊,拼命吃拼命玩拼命樂。活著總要什麼都嘗嘗是不是?每道菜都果然一筷子。」

  「你不是已經體驗了一百多個,還沒夠?死得過兒了。」

  「每一個和每一個不一樣,連麵條現在他也能做成一桌麵條宴,世界是那麼日新月異地發展。譬如說,一周前,我做夢也沒想到會遇到你,現在我們卻在一起吃晚飯,推心置腹地談話。天知道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沒準會很精彩,全看我們倆了,這不是很有趣,很鼓舞人活下去。」

  「你說,」吳迪感興趣地問:「我們還有什麼發展?」

  「沒準你會愛上我,」她上鉤了,我很高興,「我也會愛上你。」「可我已經有朋友了。」

  「那算什麼,沒準你這個朋友,韓勁,是你將來最僧惡的人。沒準你還會死在手裡。一本書,我翻開了頭,就能告訴你下面是怎麼回事。可生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甚至自己還決鑽研喜劇還是悲劇。你看電影喜歡悲劇還是喜劇?」

  「悲劇!能讓我哭的電影我就覺得是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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