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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西好那還在其次,售貨員好那才是千載難逢。你們都是退下來的空中小姐吧?」

  「瞧這賣糖果的小姐手指多靈巧,一抓就是一斤一粒不多一粒不少。嗬,跟玩雜技似的,瞅得我眼花繚亂,這一手一般人還真不行。您是三八紅旗手吧?」

  「瞅這買鞋的先生,一看就是大款。有錢,而且還是正道來的。稱得上是儀表堂堂財大氣粗了吧?這西服穿在他身上就跟長在他身上似的,起碼一千多塊。瞧人先生那手,一看就是沒幹過活的,多長多細鋼琴家一樣起碼也是個彈琵琶的。看人家怎麼掏錢包的,單用二指輕輕一夾,神不知鬼不覺……□〖語氣詞,字形左口右歐〗,小偷!抓小偷!」

  「這公共汽車開得是真穩,跟坐『奔馳』似的。」於觀說。

  「比『奔馳』舒服,『奔馳』能直腰站著不碰頭麼?」馮小剛說。

  「買票買票,別等下車補呵。」售票員喊。

  「要說售票員大姐也是真辛苦,一樣坐車她還得老嚷嚷。換個不負責的也就一邊眯著不言語了,誰受損失?國家受損失。錢也一分不進大姐腰包。要是大姐自己的車肯定就白拉咱們了是麼大姐?」馮小剛歪頭朝售票員笑。

  「別跟我臭貧,你們這樣的我見多了。」

  下了公共汽車,兩人昂首闊步向紫禁城走去。

  「哎喲,這故宮真雄偉真壯麗,天黑得什麼都看不清瞅著還那麼激動人心。你說咱古代勞動人民怎麼就那麼勤勞智慧?想起來我就驕傲我就自豪,怎麼我就成了中國人了?」於觀仍絮叨不休,觸景生情。

  「行了,你誇故宮它哪兒聽得見?」馮小剛都聽膩了。

  「不是,我就是有點剎不住車。瞧這護城河的水跟金子似的。這樹這糙這花這人怎麼都那麼綽約、楚楚可憐,惹我一腔柔情……好了,你發現老太太那閨女了麼?」

  「那趴著一黑影,是不是?」馮小剛朝暗處□〖音「努」,字形左口右努〗嘴。

  「有點像,小臉煞白,晃來晃去,快!直眉瞪眼沖城牆去了。」於觀撒腿便跑。

  「姑娘,姑娘!」於觀邊跑邊喊。

  「喊我麼?」一個正在和戀人接吻的姑娘拔下嘴問。

  「不,不是喊您,您繼續。我喊那不幸福的呢。」

  「姑娘,我送您幾句話,不收錢。」於觀喘吁吁站定說。

  「你說。」那個正在城牆邊磨蹭的姑娘好奇地看著他。

  「一年前,我也是在這兒撞的牆,被人救下了。一年後的今天,我覺得我當時特傻。」

  「你怎麼說變就變呢?我覺得一個人最重要的品質就是自個有主意善始善終。」姑娘又看剛跑到的馮小剛。

  「這裡有一個原因我告訴你:因為我看見了你你。可能你沒印象,可我的記憶是不會錯的。當我從昏迷中醒過來,走到病房窗前,準備再次尋死往樓下跳時,我看見了你。你正從大街上走過,穿著花裙子,像只花蝴蝶。我的淚當時就下來了。世界上還有這麼多美好的事物,我怎麼捨得去死?當時天是那麼藍,陽光是那麼燦爛,你又是那麼青春無憂,顯得我是別提多陰暗多渺小了。」

  「這我可以作證,三天後我去看他,他淚還沒幹呢。正在大口吃飯,嚴肅地對我說:為了你他也要活下去哪怕根本不認識呢。」馮小剛累得彎腰喘氣。

  「那你當時怎麼沒喊我呢?」

  「我不配呀,我自慚形穢呀。當時我把你想得特高,怎麼也得是個博士才剛夠讓你蹬的。我發誓我不混出個人樣兒來就不去見你。」於觀煞有介事。

  「那你混出個人樣兒了麼?」

  「慚愧。」他茫然地看著馮小剛,「我算混出人樣兒了麼?」

  「我解釋一下呵,他一直暗暗關注著你,留意著你,同時在人生的路上發奮圖強,逐步實現給自己訂的第七個五年計劃。今兒要不是看見你苗頭不對,他還不露面呢。」

  「就是說,我要活得好好的,一輩子也未准見得著你。」

  「我不能成為你生活中的負擔呀。我要成,就得成為你生活的光明,讓你應有盡有,一生快樂。你值得,可我就不容易了。」

  「他這個想法其實是很高尚的。要麼帶給人家幸福,否則不如誰跟誰都沒關係。何苦讓你再為他擔憂呢?」

  「真高尚。」姑娘笑望著二人。

  「不不,愚忠而已。」於觀謙遜地低下頭。

  「你們說的這都是真的麼?我怎麼聽著那麼過分?也就趕上我今天心情不好特別需要安慰,平時誰要跟我這麼說我都覺得他是流氓。」姑娘又板起臉。

  「那是因為我們不善於表達。不光你這麼說,別人也說過:怎麼好話從你們嘴裡說出來就不像好話了?我們特清楚自己這缺點。」於觀忙解釋。

  「話是說得有點言不由衷,可這意思您還是理解的吧?」

  「啊,大概齊能猜出一半。」姑娘點點頭。

  「那就行了,那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總而言之一句話:您的生命不屬於您自個。您要時刻想到,多少不相干的人把理想寄托在您身上呢。」

  「您手裡攥著多少條人命呵!」馮小剛深情地加了一句。

  「我真得好好想想了,我這麼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無緣無故該著誰欠著誰一大堆似的。」姑娘沉思。

  「怎麼話又說回來了?」於觀大驚。

  「是呵,我本來自私自利活得挺好,吃飽了飯練練氣功,看能不能躥牆越脊。誰想撞上你們,雲山霧罩說了這麼些個不著邊兒的話,活生生地讓我覺得自個有多大罪過似的。算我倒霉,今兒出門沒挑日子。」

  姑娘一擰臉甩手走了,撇下兩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捧砸了吧?捧出不是來了吧?怎麼跟人家家長交待?」

  「我是堅決想不通,怎麼就能捧出條人命來?」於觀抱著腦袋一下蹲在地上。

  「我真感到自己能力有限,不行,幹不了這活。」於觀說著淚就下來了,「還是換個能力比我強的同志干吧。」

  「你怎麼了?」丁小魯看和於觀一起回來的馮小剛。

  「晚上那人沒捧好,他心裡難受。」馮小剛說。

  「誰都有偶失前蹄的時候。」丁小魯安慰於觀,「都沒幹過,都是摸索著來,犯不上太跟自己過不去。」

  「這不像你呵於觀。」楊重走上前,「這不是你的性格。怎麼能一遇困難就退縮?你是個彈簧呵你不要忘了。」

  「可我的確是干不好這個工作,我的壓力太大了,我的神經……」

  「夠了!別一副軟骨頭的樣子!」馮小剛大喝一聲打斷他,「你干不好別人就幹得好麼?我們不都是在不斷栽跟頭的過程中逐步成熟、老練起來的?我真沒想到小小的一點挫折你都經受不起。好啦,要不我們都不幹了!回家休養吧!明哲保身吧!由著自個性子來吧……」

  馮小剛說著也流下淚,「我就沒有自己的脾性麼?我就沒有個人的愛好麼?可我們要都不干那讓誰干?」

  眾人皆默然,於觀垂下了頭。

  馮小剛走到於觀面前,慈祥地看著他說:「我理解你,也夠難為你的了。可你想過沒有,你在這個時刻動搖、退縮,會對同志們的士氣有多麼大的影響?你又會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於觀悚然一驚。

  「好好想想吧,晚上睡覺前好好想想吧。」馮小剛邁著沉重的步履,走了。

  「快睡吧。」丁小魯對一直愣愣地坐在燈下的於觀說。

  「睡不著哇。」於觀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馮先生這幾句話壓在心裡沉甸甸的。」

  「別去想它了,抓緊時間睡吧。」

  「我真錯了麼?」於觀問丁小魯。

  「問你自己呀。」丁小魯說。

  「就是這個問題想不通。我覺得自己沒錯,我確實感到自己很難勝任捧人的工作。不瞞你說,我越來越對自己產生懷疑,我這麼做到底有利於誰?工作越順利,心裡越是堵得慌。」

  「你沒錯。」

  「可我要沒錯,那就是馮先生錯了。馮先生會錯麼?真不敢往下想呵……」 「不不,我們不能接受您的請求,我認為您這個動機有問題。這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而是一樁充滿艱辛、飽含血淚、需要極大獻身精神的事業。」於觀沒精打采地對個小孩說。

  「我就是把這當事業對待的。您想我學習也不好,每門功課都不及格。連我爸我媽都發愁:這孩子長大能幹什麼呀?除了嘴甜任嘛不懂。」小孩振振有詞。

  「你錯了,我們這個工作不是嘴甜就能幹的。我們也不要沒有文化的人。我建議你還是先回學校上學,如果將來有志於作一名吹捧家,大學畢業再來找我們,起碼也得是個大專學歷。小同學呀小同學,任何工作都需要有科學文化知識,否則你將一事無成。回去吧,好好學習,先學一身為人民服務的本領再說其他。你聰明,一看就聰明,除了核物理別的你都一學就會,記住我這話。沒準將來愛滋病被你治了也說不定——造福人類吧你就!」

  「喲,寶康來了,好久沒見,怎麼一進門就笑嘻嘻的?這後邊跟著的是你什麼人?嗬,趙老師,更年輕了,大街上遇見我得把您當成您兒子。」馬青笑著起身相迎。

  「聽說你們幾個改當吹捧家了?我正到處找人吹我呢,感覺特別需要這個。來吧,好好吹吹我,我還跟過去一樣,出高價。你們幾個我全包了,別的客就不要接了——多少錢一天呀?」寶康笑著一路握手,大模大樣坐下。

  「我們不賣。」於觀回答。

  「先別把話說絕,先問問我能出到多少價。」

  「一萬兩銀子一天我們也不賣,一個大子兒不花我們照樣笑臉相迎,我們這是為人民服務。」

  「哎喲,跟真的似的。」

  「沒想到我們覺悟這麼提高得這麼快吧?你以為我們這兩年白混吶?趙老師,坐,近來好麼?有需要我們效勞的儘管吱聲。」於觀冷笑,轉向趙忠舜。

  「沒事,就是跟寶康一起來看看你們,都挺好。」

  「都挺好就好。前兩天我們還念叨呢,老沒見趙老師拋頭露面,怕是叫外國請去演講了。」

  「怎麼著,死活不接待我,對我有意見?」寶康敲桌子。

  「不,您需要我們會像對其他客人一樣接待您。只要別提錢,提錢傷感情。」於觀態度委婉地說。

  「我需要!」寶康一揚臉。

  「馬青、楊重,你們捧一道寶康。」於觀起身讓開。

  「說吧寶康,你想怎麼捧?」楊重盯著寶康問。

  「怎麼刺激怎麼來,我要那最肉麻的。」

  「趙老師,您好像有什麼心事?」於觀問趙忠舜。

  「沒有,心情挺好。」趙忠舜一笑回答。

  「不對,您不是閒得沒事串門的人,您一向是每一分每一秒都給自己安排得特充實的人。您甭不好意思,是不是想讓我們捧您一道?現成。」

  「咱能不能到裡屋說去?」趙忠舜探頭探腦左顧右盼。

  「裡屋也有人,您要不想讓人聽見,咱們就到街上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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