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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家庭陷入了冷戰狀態。

  我反覆叮囑自己:忍,要忍,再忍5分鐘。可實在忍不住。我的上司一下午都在我身後踱步,釘了鐵掌的皮鞋在水泥地上像驢足子似地「咯嗒咯嗒」有節奏地響。他還在我身後的牆上掛了一塊小黑板,想起什麼點子就用粉筆「吱扭扭」寫上幾筆,一會兒入黨得不成熟,用板擦迭了,再寫,又擦,搞得我辦公桌上落了一層粉筆末兒。

  他這麼幹,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成年累月,我一直忍著,我想我終究會習慣的,可我總也習慣不了,總感到一股火在心裡越燒越旺,就象一堆灰燼中的火苗被風不斷地,終於死灰復燃。這個該死的小店員了出身的一輩子風平浪靜只會看風使舵冒充領導幹部就像肥肉餡冒充雪花膏的傢伙,居然他媽的在頭髮上噴定型髮膠!我蹭地站起來,扯著嗓子沖他嚷:「你少在這兒走來走去的好不好!」我這一突然動作使他一驚,眨巴著眼看著我:「我在這兒走礙著你什麼了?」全辦公室昏昏欲睡的同事,也都聞聲一齊抬頭,鴉雀無聲地看著我們。「煩!甭管礙著沒礙著我,不許你在這兒走,想散步到街上散去。」「哎,奇怪了。」

  他強作鎮定地笑,退了一步看著地面說,「這不是你們家,這是公共的地方,我走走怎麼?」

  「就不許你走,沒什麼道理。」

  「哎,哎,奇怪了。」他乾笑著看大家。「莫名其妙嘛!」

  「少廢話,不讓你走你就別走,該到哪兒呆著哪兒呆著去,辦公室里又不是沒你椅子。」

  「你這就沒道理了嘛……」「對,我今天就是不講理了——

  你再走一步試試。「」你今天怎麼啦?怎麼火氣這麼大?「看到辦公室里沒人出頭表示義憤,呼應他,他換了一副關心,大人不為小人怪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

  「沒什麼不舒服,就是看見你煩!告你煩你不是一天兩天了,躲我遠遠的!」我沖他一揮手,氣呼呼地坐下,不看他。

  他難堪池笑,站著不動:「不要這樣嘛,有什麼意見可以提。」「真他媽討厭!真他媽膩歪人!」我扭臉看著窗外連聲狠罵。「你怎麼罵人?」他厲聲道。

  「罵你了,罵你了,」我掉臉沖他嚷:「就罵你了!」

  他臉上的油光像調入了其它中和性顏料剎那間失去了,他像舞台上發脾氣的小生拂袖翹靴而去。

  我的心情並沒有因罵了一頓這個無辜的、平心而論還算和善的老頭子好多少。下班以後,我在街上遊蕩。街上到處是鮮麗的瓜果和動人的少女,可這一切並不能使我產生欲望,街上的欣欣向榮和繁華喧鬧使人感到壓抑。我不知道自己要幹嘛,不想去任何地方也不想見人。什麼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我感到麻木,像被銀針扎中了某個穴位周身麻痹,別人撞了我,我也不以為然。我相信這世界中有我一個位置,就像我過去相信有一個人在等著我,可我不知道怎麼走才能到達,也許已經錯過了。

  從骨子裡我是個嚴肅的人傳統的人,可事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嚴肅地對待。我自己選中的我自己感到失望。我盡了最大努力一切都是零。別人都認為這是在愛,可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是在愛。看著一切都吻合,想想從第一天起裂痕就存在。

  可能又是誤會,也許永遠沒個完。

  總覺著自己欠什麼,心裡明白也從未得到過,懷疑中使大家都受到了傷害。我在街上一直逛到深夜,人群散盡,車也蟄伏,只留下一路路的霓虹燈。我回到院裡,院裡一片漆黑,杜梅大概也睡了,房裡熄了燈。我輕輕掏鑰匙開門,門被反鎖上了。我敲門,裡邊沒動靜。

  我越敲越響,裡邊就是沒反應。後來我開始用腳踢門,兇猛粗野地踢門。鄰居都驚動了,有房門瀉出燈光,開門控了一下頭,嘟噥噥地又掩上了門。

  「你不開門,我就把門踢爛。」

  我運足氣一腳踢出去,踢了個空,一大步跨進屋裡,險些在地上來個大劈叉。黑暗中我聽到她跑上床鑽進被窩的響聲和低低的笑聲。我開了燈,她躺在被窩裡安詳地望著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誰讓你回來這麼晚的?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她開口跟我說話了。我看著她,腳和胯間隱隱地疼。「你看我幹嗎?」她挑釁地抬起臉,「你不是有本事不理我麼?一輩子別理我呀。」我向她邁了一步。她馬上說:「你要再敢動我一下,我就把全院的人都喊起來。」「我不動你,我動你幹嘛?」我在沙發上坐下。「你也別鬧了,我也鬧夠了。你起來,咱們談談。」

  「不談,有什麼好談的?」她裹著被子轉身朝里。

  「你不談,那就我說。總這麼鬧下去,也沒意思。我想了,責任也不全在你,當初我們結婚就有些糙率……」

  她倏地翻過身來,被子也鬆開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泰然道,「我覺得我們性格太不合,這不是說你,我性格也不好。

  再這麼湊和下去也過不好,不如分開……「」噢,「她盤腿坐在床上,盯著我:」你想跟我離婚?「

  「我的意思是先分開……」

  「別吞吞吐吐的!」「對。是想離婚。」我的態度也堅決起來,「老這麼下去對誰都不好,你也怪受罪的。房子家具我都不要,一切都歸你。」

  「你是不是外頭有人了?」

  「不是,隨你怎麼想吧。」

  「你想讓我同意?」「嗯,好說好散,咱們都是受過一定教育的人……」

  「不,我不同意。」她掀被赤腳下地,趿著拖鞋似要去幹什麼,又不知幹什麼,愣在書櫃旁。「你不同意也沒用,我不是來徵得你同意而是親自通知你。」「啪」她把書櫃擺的一對小瓷人摔到地上打碎了,接著一路掃過去,把上面的所有她心愛的小擺設:唐三彩馬、小鴨標本、瓷臥豬、永動不鏽鋼分子式以及鏡子、小鐘錶、我的丁烷氣筒、茶葉、潤喉糖罐還有那支花瓶統統歸到地上,揮得亂七八糟,怒沖沖地回過頭盯著我:

  「離婚,離吧,不過了。」

  她又開始從書櫃裡抽出書一本本撕。

  「都砸了,都撕了,反正也不過了。」

  「這些東西都是你的了。」我提醒了她一句。「你現在是在破壞你自己的東西。」「我都不要了!」她怒目圓睜沖我嚷。

  「那你隨便吧。」我繞開地上亂七八糟的棄物,往門口走,順路一腳踢開了擋道的茶几。「改天咱們再談,等你冷靜一點。」「你別走!」她在後面喊。

  一瓶「果珍」從後面飛過來砸在門上,「啪」地粉碎,濺起一陣嗆人的桔粉煙霧。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轉身吼:「你要幹什麼?」

  她笑,手拿一隻打火機「啪啪」地打著火苗:「你要走,我就把這家點嘍。」「你嚇唬誰呢?敢點你就點。」

  她二話沒說,坐到床上,掀起床單一角就用打火機引燃。

  我衝過去把她推倒在床上,用手撲火。她咯咯笑著又用打火機點枕巾。我一把將她揪起來,從她手裡奪打火機:「你瘋了!」

  她反手環腰將我緊緊抱住:「你要走我就去死。」

  我用力播她的手指:「你何必呢?又不是誰離了誰不能活。」「我離了你就不能活。」

  她忍痛不鬆手,更緊地抱著我。

  我早就知道女人身上蘊藏著驚人的力量,這次更有體會了。她像一條鋼絲纜繩緊緊纏在我腰間,兩條手臂幾乎勒進我肉里。「你把我腰都勒斷了。」

  「那你還走不走?」「好,好,我今晚不走,你放開我吧。」

  我揉著被勒疼的皮肉,蹣跚地走到一邊,滿懷急憤地沖她喊:「你這是幹什麼嘛?尋死覓活地給誰看?哎喲,我腰扭了。」

  「我看看。」「去,一邊去!」我厭惡地躲開她。「你到底要幹嘛?」

  「不幹嘛,」她平靜地說,「不讓你走。」

  「你就是把我扣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我在沙發上坐下,牢騷滿腹地抱怨:「我有什麼好的?又沒錢又沒本事,長得也一般,性情古怪還是B肝病毒攜帶者,你跟我離了再找個好的不行麼?」「不行。」她說。「我就看上你了,賴上你了,你毛病再多我也不嫌,別人再好我也看不上。」

  「蠢麼!愚蠢!」「就是蠢,就是愚昧——因為我愛你。」

  「哦——」我全身像被捆了筋似地一癱,愛在這兒居然變成了一種赤裸裸的要挾。「我愛你,所以不放你走。」

  「你愛我,可你沒問問我是不是愛你?」

  「我不管你是不是愛我,反正我愛你。」

  這叫什麼邏輯呀!「我用拳擊額,轉念一想,問她:」你說你愛我,你了解我麼?「

  「了解。」「了解什麼?我都不了解自己。從一開始你就是盲目的。」

  猶如被人一棍打昏,只有醒過來,呆上一會兒,才反應的過來發生什麼事,才感到頭疼欲裂,才知道傷勢有多嚴重。

  杜梅渭然淚下,邊哭邊說:「從一開始我也不是盲目的,就是真心愛上你,覺得你好,你對我好。誰說我不了解你?就了解你,你那會也是真心愛我的,別到這會兒又不承認。」

  「好啦好啦,別動不動就哭鼻子,又不是三歲小孩。就算我那會兒愛過你,就沖你對我這樣,我還愛的起來麼?」

  「我對你哪樣了?就算我有時愛跟你吵,那也是人家……那人家還不是最後每回都跟你承認錯誤了?我也沒說我對呀。」她這麼一句倒把我慪笑了,沒詞可說,指指地上:「你瞧你砸這一地東西,這家還像個家麼?」

  「我砸的我揀,我掃,我再去買。」

  看著她穿著單薄的內衣站在那兒抽抽噎噎地哭,我也不忍。「行啦,別哭了。」她越發委屈地哭得傷心。

  「行了,別再哭了!」我提高嗓音喝道:「不許再哭了!」

  她的哭聲小了,沒了,仍在流淚,因為竭力忍也忍不住,雖無聲臉仍是一副哭相。「拿簸箕來,把地上收拾了吧。」我彎腰揀起兩半摔斷的馬身,又揀起一本撕壞的書。

  她吸溜著鼻子拿了簸箕和笤帚嘩嘩地掃一地碎屑。

  我拾起摔碎了玻璃蒙子的小鍾,放到耳邊聽了聽:「還在走呢。」杜梅拎著笤帚鼻子嚷嚷地說:「明天我拿出去換塊錶蒙子。」「再別鬧了咱們。」杜梅偎在我懷裡低聲說,「再這麼鬧下去,我真害怕。」「以後我一定對你發好的,決不再惹你不高興。」第二天早晨起床,她又說。星期天一早她就出去了,我醒來後一個人躺在床上,窗外秋日和照的陽光,she在我臉上,有一股暖意,令我想人非非。我想到我的未來,我希望自己能操縱命運。

  走廊傳來雞的咯咯叫聲,接著是一片驚呼和雜沓奔跑的腳步聲。我從窗戶看到一群鄰居的孩子在捉一隻血淋琳的雞。然後杜梅出現在視野,她拿著一把雪亮的菜刀,在糙叢中東撲西撲,跟著孩子們轉著一棵樹仰脖張望,又一窩蜂地跑進樹叢深處消逝了身影。片刻,她頭上粘著樹葉糙屑從樹叢里出來,仍拎著那把一塵不染的菜刀,表情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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